太白金星驾着祥云,离了花果山,脸上那勉强维持的和煦笑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铁青与阴沉。
他身为玉帝近臣,掌管传达帝命、协调诸部,何曾受过如此直白、近乎羞辱的拒绝?
尤其还是来自一个他曾视为“妖猴”的存在。
一路无话,径直回了南天门,也顾不得守门天将的行礼,风风火火便赶往凌霄宝殿。
殿内,玉帝正与几位心腹仙卿商议要务,见太白金星独自匆匆返回,脸色难看,心中便已猜到了七八分,但面上依旧不动声色,缓声问道:“爱卿回来了?那孙悟空,可曾接旨?”
太白金星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几分悲愤与惶恐:“陛下!老臣……老臣有负圣恩!那妖猴……那孙悟空,他……他非但不接旨,反而口出狂言,藐视天威啊!”
“哦?”玉帝眉头微蹙,“他如何说?”
太白金星便将孙悟空那番“逍遥惯了,受不得束缚”、“花果山是家,不录仙箓”、“想管自会管,不想管玉帝让位也懒得搭理”的言论,添油加醋、绘声绘色地复述了一遍,尤其强调了孙悟空对“齐天镇魔大天尊”名号的不屑与对天庭律法的鄙夷。
殿内顿时一片哗然!
“狂妄!简直无法无天!”
“陛下,此獠狼子野心,已然昭然若揭!”
“区区妖猴,安敢如此!”
众仙卿纷纷出言斥责,群情激奋。
尤其是那些素来讲究等级尊卑、维护天庭威严的仙官,更是气得吹胡子瞪眼。
托塔天王李靖更是须发皆张,上前一步,声如洪钟:“陛下!孙悟空此举,已是公然叛逆!若不严惩,天庭威严何在?三界法度何存?臣请旨,即刻点齐兵马,踏平花果山,擒拿妖猴,以正天规!”
哪吒站在李靖身后,眉头微皱,嘴唇动了动,终究没有出声。
他虽也觉得孙悟空过于狂妄,但内心深处,却对其那份不羁隐隐有一丝……难以言说的认同。
玉帝面无表情,手指轻轻敲击着龙椅扶手,发出笃笃的声响,让喧闹的大殿渐渐安静下来。
他目光扫过众仙,最后落在一直闭目养神的太上老君身上。
“老君,你看此事,当如何处置?”
太上老君缓缓睁开眼,眼中无喜无悲,仿佛早已料到如此结局。
他拂尘轻摆,声音平淡:“陛下,孙悟空既拒招安,其志已明。强行征讨,虽名正言顺,然其混沌之力,非同小可,纵能胜之,恐亦损失惨重,动摇天庭根基。且易将其彻底推向对立,若其与无天残党勾结,后果不堪设想。”
他顿了顿,继续道:“为今之计,当以‘困’与‘察’为主。”
“如何困?如何察?”玉帝追问。
“困,便是封锁。传旨四海龙王,断绝花果山周边行云布雨之权;命四方土地、山神,严密监控花果山一应动静,但有异动,即刻上报;着雷部、火部,于花果山外围布设雷火禁制,非诏不得出入。使其成为孤岛,资源渐竭,其势自衰。”
“察,便是观察。密切关注孙悟空后续动向,其与何人接触,意欲何为。同时,可遣密探,设法混入花果山,或从其旧识处旁敲侧击,探听虚实。待其露出破绽,或与魔道勾结实证,再行雷霆一击,则事半功倍。”
老君之言,老成谋国,既避免了正面硬碰硬的巨大风险,又步步为营,将孙悟空置于无形罗网之中。
玉帝沉吟良久,眼中厉色一闪而逝,最终缓缓点头:“便依老君之言。李靖!”
“臣在!”
“命你总揽此事,协调各部,依老君之策,布下天罗地网,给朕盯死了花果山!但有异动,格杀勿论!”
“臣,领旨!”李靖轰然应诺,眼中战意升腾。
“太白金星。”
“老臣在。”
“你负责联络灵山,将孙悟空拒旨之事,及天庭应对之策,告知如来佛祖,探明灵山态度,力求共同施压。”
“老臣遵旨。”
一道道命令自凌霄宝殿发出,庞大的天庭机器开始围绕着一个小小的花果山高效运转起来。
一张无形却密不透风的大网,正缓缓向着海外那座仙山罩下。
与此同时,西天灵山,大雷音寺。
观音菩萨已将花果山所见,孙悟空拒旨的经过,以及天庭随之而来的反应,禀明了如来佛祖。
大雄宝殿内,诸佛菩萨、罗汉金刚,寂然无声,但空气中却弥漫着一种凝重的气氛。
一位面容刚毅、手持降魔杵的金刚率先出列,声若洪钟:“佛祖!孙悟空桀骜不驯,藐视天威,今又拒受天庭册封,其心必异!此等无法无天之辈,身负混沌异力,若不加管束,日后必成三界大患!恳请佛祖降下法旨,允我等前往花果山,以无上佛法,降服此獠,废其神通,押回灵山听后发落!”
此言一出,立时得到不少罗汉的附和。
他们秉持佛法,认为一切超出掌控、不循规蹈矩的力量,都是潜在的魔障。
“金刚此言差矣。”一位面容慈和、智慧通达的菩萨缓声开口,“悟空虽行事不羁,然其心性,历经取经磨难,我等有目共睹。混沌之力,虽与佛法有异,然力量本身并无正邪,唯在使用之人。观其于幽冥之中,力抗无天,守护轮回,便知他心中自有善恶尺规。若贸然以‘降魔’之名加之,岂非逼其入魔?”
“菩萨太过仁慈!”那金刚反驳道,“正所谓防微杜渐!岂能因他过往些许功劳,便纵容其拥有颠覆三界之能?若等他真酿成大祸,悔之晚矣!”
“然则,强行镇压,便是正道吗?”另一位菩萨也开口道,“佛法无边,渡化为上。孙悟空乃应劫而生之异数,或许其存在,本身便是天道对我佛门的一种警示与考验。当以佛法感化,引其向善,方为上策。”
“感化?他连天庭的账都不买,岂会听我佛门说教?”
“若不试,又如何得知?”
殿内争论渐起,形成了泾渭分明的两派。
一派主张强力镇压,防患未然;一派主张怀柔渡化,静观其变。
端坐九品莲台的如来佛祖,始终默然不语,慧眼观照三千世界,仿佛在权衡着什么。
良久,他缓缓开口,声音宏大而平和,瞬间压下了所有的争论:
“阿弥陀佛。一切众生,皆有佛性。悟空亦然。”
“其道虽异,其心未泯。强行度之,恐生嗔念;放任自流,亦非慈悲。”
“观音尊者。”
“弟子在。”观音菩萨合十应道。
“你且继续留意花果山。若有机缘,可再行点化,陈明利害。告知悟空,灵山之门,始终为他敞开。然则,若其行差踏错,堕入魔道,我佛亦有大慈悲,亦有大威力。”
“尊法旨。”观音菩萨领命,心中明了,佛祖这是采取了折中之策,既不完全打压,也不无条件接纳,留下了回旋的余地。
然而,无论是天庭的罗网,还是灵山的争议,此刻都尚未直接影响到了花果山。
就在天庭密令传出,四海龙王接到法旨,正准备执行断绝花果山水脉的命令时,谁也未曾注意到,一道极其隐晦的魔影,悄无声息地潜入了一名负责传递指令的巡海夜叉的识海之中。
那魔影,正是无天麾下,擅长蛊惑与潜伏的——黑袍护法的一缕分神!
他藏于暗处,感受着天庭与孙悟空之间那剑拔弩张的气氛,发出了无声的冷笑。
“吵吧,闹吧……越是如此,主人的机会……便越大……”
“孙悟空……你将是搅乱这三界,迎接无上寂灭的……最佳棋子!”
魔念流转,一个新的,更加恶毒的计划,开始酝酿。
而风暴眼中的花果山,对此仍恍然未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