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洞外的沙暴嘶吼了整整一夜,方才渐渐平息。
当第一缕微弱的天光从被沙石半掩的洞口透入时,孙悟空才缓缓抬起头。
洞内积了厚厚一层沙尘,他整个人也如同刚从沙土里刨出来一般,金色的毛发都失去了光泽,沾满了灰黄。
他活动了一下僵硬的关节,感受着体内那仅存的三成法力,经过一夜枯坐,勉强恢复了一丝。
然而饥饿与干渴如同两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他的喉咙。
他下意识抓起一把沙子,看着它们从指缝溜走,心中泛起一丝荒谬:“齐天大圣沦落至此,若叫当年蟠桃园里那些仙娥瞧见,怕是要惊落手中玉盘。”
必须找到水源!
他费力扒开洞口的沙石,重新踏入那片死寂的昏黄。
风暴过后,沙丘形态大变,昨日的足迹早已无踪。
他凭着直觉,朝着沙海更深处跋涉。
脚步深陷,流沙噬足。
烈日灼烤,沙地滚烫。
他不得不偶尔运转微薄法力,在脚底聚气,方能前行,心下自嘲:“昔日翻个筋斗便能览尽四大部洲风光,如今倒好,每一步都在丈量沙海的耐心。”
如此蹒跚两个时辰,口干舌燥,眼前发花。
就在此时,他鼻翼微动,捕捉到一丝微弱水汽,混杂着腥臊妖气,自前方沙丘后传来。
有水!
还有妖怪!
孙悟空精神一振,旋即警惕,猫着腰,借沙丘掩护悄悄靠近。
绕过沙丘,只见几块黑石环抱的低洼处,有一小潭浑浊绿沫的水洼。
旁边盘着一条土黄色巨蟒,几乎与沙地同色,猩红信子吞吐,妖气森森。
巨蟒惊觉:“啧,哪来的游方僧?瞧着灰头土脸,味道却有些……陈年檀香混着雷火气?怪哉。” 它身躯微微盘紧,竖瞳审视着不速之客。
孙悟空停下脚步,与巨蟒对峙。
他需要水,但不想浪费法力。
“强龙不压地头蛇,何况俺如今算不得强龙……”
他心念电转,有了主意。
他回想起花果山老妖教的沟通方式,缓缓抬手,喉咙里发出低沉晦涩的音节,试图模仿上古妖语,带着威压与安抚。
巨蟒有点懵:“……这僧人在念什么?调子古里古怪,莫非是某种失传的祈福咒?还是说,沙暴吹坏了脑子?”
它竖瞳中凶光稍敛,透出几分探究的茫然。
孙悟空见状,继续低吟,同时指尖逼出一缕微弱的混沌魔猿本源气息。
巨蟒大惊:“!这气息……古老、混沌、尊贵……如同直面洪荒!这落魄僧人竟是……扮猪吃老虎?!” 它身躯剧震,敬畏与恐惧瞬间淹没了凶性,头颅不由自主低伏下去,发出顺服的嘶嘶声。
孙悟空心下莞尔:“看来俺这‘斗战胜佛’的底子,到底还没被这身沙土完全埋没。”
他以意念传达取水意图。
巨蟒犹豫了一下,终究不敢违逆,挪开身子让路,但竖瞳依旧警惕。
巨蟒觉察到并无恶意:“罢了,权当结个善缘。只是这取水姿态……未免太过豪迈,与那身僧袍实在不衬。”
孙悟空快步到潭边,俯身掬水狂饮,那泥沙俱下的苦涩竟让他觉得甘甜。
“水火既济乃是道家真言,如今这泥沙俱下,倒也算别开生面。”
一边自嘲,一边灌满水囊。
做完这些,他看了一眼匍匐的巨蟒,想了想,撕下僧袍一角,渡入一丝佛力,抛了过去。
“一点清净意,聊表谢忱。”
巨蟒又是一惊:“竟是精纯佛力!虽只一丝,却如暗夜萤火……这僧人,愈发看不透了。”
它小心翼翼卷起布条,沉入沙地消失。
孙悟空转身继续跋涉,心下稍安:“神通不足时,些许故弄玄虚,倒比金箍棒更好用。只是这袍子……愈发有‘百衲衣’的风范了。”
然而他并未察觉,远处沙丘顶上,几道妖影悄然浮现。
秃鹫妖低声道:“虎落平阳,气息衰败至此!待其精疲力竭,便是我们取其首级,向牛魔王请功之时!”
沙狐妖眯着眼冷笑:“困兽犹斗,何况是曾经搅动风云的齐天大圣。小心些,莫在阴沟里翻了船。”
孙悟空对身后杀机浑然不觉,依旧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沙海里,望着无边沙丘,悠然一叹:“取经路十万八千里,尚有山水可赏;这悔过路无涯无际,却只有黄沙相伴。佛祖这惩罚,倒是深得‘空寂’三昧。”
日头西斜,将无垠沙海染成一片凄艳的赤金。
温度开始下降,风却愈发凛冽,卷着沙粒抽打在脸上,如同无数冰冷的细针。
孙悟空拖着沉重的步伐,在一座座沙丘的脊线上留下蜿蜒的足迹,旋即又被流沙抚平。
体内那三成法力,在抵御终日酷热与跋涉消耗后,已如风中残烛,摇曳微弱。
他寻了处背风的沙窝暂歇,取出水囊抿了一小口。
浑浊的液体带着沙砾摩擦喉咙,他闭目咽下,喉结滚动间,只觉得那昔日可饮千杯不醉的喉咙,如今竟被这区区沙水折磨得生疼。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他望着囊中所剩无几的浑水,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古人诚不欺我。当年饮瑶池琼浆如常物,今日却要为这口泥汤精打细算。”
这念头一起,脑海中又不自觉地闪过蟠桃宴上琉璃盏的光泽,与铁扇公主递过那坛“蟠桃酿”时……
他猛地甩头,将那愈发危险的回忆强行掐断,仿佛那念头比这沙海更为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