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灵山的祥云之上,太白金星看着身旁沉默不语的孙悟空,心中暗叹。
他知道,真正的磨难,从现在才真正开始。
“大圣,”太白金星开口道,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提醒,“依照法旨,需先行封禁你七成法力,方可前往无垠沙海。”
孙悟空脚步微顿,却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表示知晓。
太白金星不再多言,手中拂尘对着孙悟空轻轻一挥。
一道紫金色的符箓自拂尘中飞出,迎风便长,化作一道流光,瞬间没入孙悟空的后心!
“呃——!”
孙悟空闷哼一声,身躯剧烈一震!
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冰冷沉重的枷锁,骤然套在了他的神魂与气海之上!
那原本在体内奔腾流转、浩瀚无边的佛门法力,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闸门瞬间截断、压缩、封印!
只剩下约莫三成左右、相对微弱的力量,还能勉强调动。
一种前所未有的虚弱感,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
他感觉身体变得沉重,感官变得迟钝,就连脚下这朵赖以飞行的祥云,操控起来都显得有些滞涩艰难。
曾经一个念头便可移山填海,如今怕是连掀起一阵狂风都需耗费不少力气。
这种力量被剥夺的感觉,比任何肉体上的伤痛都更加令人难以忍受。
他那张毛脸上,第一次流露出了一丝难以掩饰的……茫然与不适。
但他很快便强行压下这种情绪,重新挺直了脊梁,只是那背影,在太白金星看来,愈发显得孤寂。
“封印已成。”太白金星收起拂尘,“镇魔井位于灵山地脉深处,你被封印的七成法力已移送至彼处镇守。待你功德圆满,或天地大劫之时,自有解开之日。”
孙悟空没有回应,只是默默感受着体内那残余的、如同溪流般的力量。
这三成法力,大约相当于他当年刚从五行山下出来,尚未吃蟠桃、饮御酒时的水准。
虽仍比寻常妖王强上许多,但面对牛魔王那等积年老妖,或是天庭精锐,已然不够看。
“此去无垠沙海,路途遥远,且……未必太平。”太白金星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灵山境外那依旧隐约可见的妖气,“大圣还需谨慎。”
孙悟空终于转过头,看了太白金星一眼,那火眼金睛虽然黯淡,却依旧锐利:“金星是担心,那老牛不肯干休,会在路上截杀俺?”
太白金星不置可否,只是道:“小心驶得万年船。”
孙悟空咧了咧嘴,那笑容却带着几分自嘲:“俺如今这副模样,他若来,俺也只能引颈就戮了。”
话虽如此,他眼中却并无惧色,反而有一种看透命运的平静,或者说,是破罐破摔的漠然。
两人不再交谈,驾着云,朝着西牛贺洲的极西方向缓缓飞去。
速度远不如孙悟空全盛时期,甚至比不上太白金星平日赶路的速度。
飞了约莫半日,已渐渐远离灵山福地,下方的景致从青山绿水逐渐变为荒芜的戈壁与丘陵。
空气中弥漫着干燥与风沙的气息。
孙悟空看着下方飞速掠过的、越来越陌生的景象,心中百感交集。
他曾踏遍四大部洲,何处不曾留下齐天大圣的传说?
如今却要以戴罪之身,被流放至那传说中的不毛之地。
无垠沙海,他并非全无耳闻。
那是西牛贺洲的尽头,一片几乎被神灵遗忘的土地。
据说那里黄沙万里,终年酷热,水源奇缺,灵气更是稀薄到近乎于无。
更有甚者,传言沙海深处埋藏着上古战场,戾气冲天,时有诡异魔物出没,便是全盛时期的仙佛,也不愿轻易深入。
要在那样的地方建庵思过,导引迷途?
何其艰难,又何其讽刺。
正当他思绪纷飞之际,忽然,前方天际尽头,一片无边无际、仿佛与天空融为一体的昏黄色,映入眼帘。
那黄色并非泥土,而是细腻到极致的沙粒,在烈日下反射着刺目的光芒。
狂风卷起沙尘,形成一道道连接天地的黄色巨龙,在那片昏黄的世界中肆虐、咆哮。
尚未靠近,一股灼热、干燥、带着死亡气息的热浪便扑面而来!
就连他们脚下的祥云,似乎都受到了影响,变得有些不稳。
那里,便是无垠沙海的边缘了。
太白金星按下云头,在距离沙海尚有百里的一处戈壁滩上落下。
他指着前方那令人望而生畏的昏黄世界,对孙悟空道:“大圣,前方便是无垠沙海。老夫只能送你至此了。沙海之内,环境恶劣,法则有异,仙家腾云之术在其中颇受限制,且易迷失方向。剩下的路,需你自行前往,于边缘处寻一合适地点,建立悔过庵。”
孙悟空望着那片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沙海,感受着体内那仅存的三成法力在这恶劣环境边缘都隐隐受到压制,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也彻底熄灭。
他知道,从踏足这片沙海开始,他将面对的,不仅仅是环境的严酷,牛魔王可能的追杀,还有内心深处那无尽的孤独与悔恨的煎熬。
这流放之路,注定布满荆棘。
他对着太白金星,郑重地躬身一揖:“多谢老官相送。”
这一揖,谢的是引路,或许,也谢的是那一丝未曾明言的提醒。
太白金星看着眼前这个褪去所有光环、即将步入绝境的昔日大圣,心中亦是五味杂陈,最终只是化作一声叹息,驾云离去。
原地,只剩下孙悟空一人,一袭灰袍,面对着前方那浩瀚无垠、死寂而危险的沙海。
他深吸了一口灼热而干燥的空气,迈开脚步,毫不犹豫地,踏入了那片昏黄的世界。
身影,很快便被漫天风沙所吞没。
而在他身后遥远的天空中,几道隐晦的妖气,如同嗅到血腥味的秃鹫,悄然显现,遥遥锁定了他消失的方向。
真正的考验,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