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窟内,牛魔王的咆哮声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死寂般的沉默。
他颓然坐倒在地,背靠着冰冷的岩壁,粗重的喘息在空旷的窟内回荡。
身体前所未有的充盈与强大,清晰地提醒着他,是那个他恨之入骨的猢狲,将他从魂飞魄散的边缘拉了回来,甚至……让他更强了。
这份认知像一根烧红的铁钎,反复灼烫着他的尊严。
“为什么……为什么要救俺……”他喃喃自语,声音沙哑充满痛苦,“让俺死了,一了百了,岂不干净!为何要让俺欠下你这天大的……恩情!”
他用力捶打着坚硬的岩石地面,拳头砸得皮开肉绽,鲜血淋漓,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
肉体的痛,如何比得上心中的煎熬?
恨,依旧如同毒火般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
铁扇公主苍白的面容,那枚刺眼的玉珏,那根金色的猴毛,每一幕都如同最锋利的刀子,切割着他的灵魂。
这份耻辱,倾尽三江五湖之水也难以洗刷!
可如今,这恨意之上,却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影。
孙悟空的话,如同魔咒,在他脑海中反复回响。
“蟠桃酿”被动了手脚?
有人设计?
那半片诡异的花瓣?
神秘的袭击者?
若这一切为真,那他牛魔王算什么?
一个被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可怜虫?
一个连仇恨都可能被人利用的蠢货?
“不!不可能!”他猛地摇头,试图驱散这些动摇他复仇信念的念头,“那猢狲最是奸猾!定是他编造的谎言!是为了让俺心软!是为了脱罪!”
可……那花瓣上阴寒诡异的气息,做不得假。
以孙悟空如今展现出的、足以碾压他的力量,又何须编造谎言?
直接杀了他,岂不更省事?
两种截然不同的念头在他脑中激烈交锋,让他头痛欲裂,几欲疯狂。
他想起铁扇公主,想起她最后那绝望而复杂的眼神。
若她也是被那诡异的仙酿所害……不!
就算被下药,若她心志坚定,又岂会……
牛魔王不敢再想下去,他怕这念头会彻底摧毁他赖以支撑的恨意。
他又想起积雷山,想起玉面公主,想起麾下万千妖兵。
自己此番追杀孙悟空,闹得天翻地覆,如今重伤初愈,下落不明,积雷山如今是何光景?
玉面她……可会担忧?
还有那灰袍老者!
三日期限已过,自己未能带回孙悟空的人头,那神秘而恐怖的存在,会如何对待铁扇公主?!
一想到此,牛魔王顿时惊出一身冷汗,之前的迷茫与痛苦被一股新的焦躁取代。
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必须回积雷山,必须确保铁扇的安全!
他挣扎着想要站起,却因心绪激荡,气息一阵紊乱,刚刚恢复的妖力在体内横冲直撞,险些再次引动旧伤。
他不得不重新坐下,强迫自己运转功法,调息稳固。
就在他心乱如麻,勉力调息之际,岩窟外远处的沙海中,隐隐传来了不同于风啸的异动。
似乎……是某种大型生物在沙层下穿行,以及刻意压低的、带着浓重鼻音的交谈声?
牛魔王猛地睁开双眼,赤红的眸子警惕地望向窟外,妖力悄然凝聚。
是敌是友?
片刻之后,几道熟悉而粗犷的气息迅速靠近。
“大王!前方岩窟有大王残留的妖气!”一个如同闷雷般的声音响起。
“快!进去看看!”另一个声音略显尖细,却同样带着焦急。
紧接着,数道身影冲破风沙,出现在岩窟入口。
为首二人,形态各异,却都是他积雷山的心腹干将——
身形魁梧如小山、披挂着厚重骨甲的黑熊精熊山君,以及身形瘦削、眼神灵动、嗅觉极其敏锐的黄鼠狼精黄风郎!
他们身后,跟着几名精锐妖兵,个个风尘仆仆,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与担忧。
“大王!您果然在此!”熊山君看到牛魔王,巨大的身躯激动得微微颤抖,噗通一声单膝跪地,震得地面一颤,“俺老熊循着气味,总算找到您了!”
黄风郎也连忙上前,尖细的声音带着哽咽:“大王,您没事真是太好了!可担心死小的们了!您伤势如何?那遭瘟的猴子何在?!”
见到这两名忠心耿耿的旧部,牛魔王心中稍定,但听到“猴子”二字,脸色又瞬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摆了摆手,声音低沉沙哑:“俺……无碍。”
熊山君和黄风郎仔细打量牛魔王,发现他气息虽然还有些许不稳,但雄浑厚重,竟似比受伤前更胜一筹,周身隐约还有一丝令他们心悸的、难以言喻的古老威压残留,完全不像是经历了一场惨败的模样,心中不禁惊疑不定。
“大王,那孙悟空……”黄风郎忍不住再次问道,小眼睛滴溜溜转着,满是疑惑。
“让他跑了。”牛魔王打断他的话,语气生硬,不愿多提。他目光扫过众妖,“积雷山情况如何?夫人……可还安好?”
熊山君连忙用他那闷雷般的声音回道:“回大王,积雷山一切安好,玉面夫人日夜忧心,派出了无数兄弟寻找大王下落。只是……只是翠云山那边,铁扇公主她……”
牛魔王心头一紧:“她怎么了?!”
“自大王前去追杀孙悟空后,铁扇公主便紧闭洞门,谢绝一切访客,据说……据说终日郁郁寡欢,情形很是不好。”黄风郎小心翼翼地说道,偷偷观察着牛魔王的脸色。
牛魔王闻言,心中一痛,如同被狠狠剜了一刀。
愤怒、愧疚、担忧……种种情绪再次翻涌而上。
他闭上眼,深吸了好几口带着沙尘的冰冷空气,才勉强压下。
“大王,如今既已找到您,我等便护送您回山吧!”熊山君劝道,声音带着恳切,“那孙悟空如今不知得了什么机缘,邪门得很!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从长计议啊……”
回山?
牛魔王睁开眼,望向窟外无尽的黑暗与风沙。
回山之后呢?
继续沉浸在仇恨中,发动所有力量,与那已然脱胎换骨、深不可测的孙悟空不死不休?
还是……去面对铁扇公主,去理清那晚背后可能存在的阴谋?
而那个神秘灰袍老者的威胁,又如同悬顶利剑,让他寝食难安。
前路,仿佛有无数条岔道,每一条都迷雾重重,荆棘密布。
他沉默良久,方才缓缓起身,庞大的身躯在星辉下投下沉重的阴影,那阴影仿佛也承载了他此刻内心的全部重量。
“先……回积雷山。”
他声音沙哑,做出了眼下唯一能做的决定。
至少,要先确保铁扇的安全,稳住基业。
至于与孙悟空之间的恩怨,以及那扑朔迷离的真相……他需要时间,需要冷静,更需要……面对一些他或许一直不愿面对的东西。
在熊山君和黄风郎等妖兵的簇拥下,牛魔王一步步走出岩窟,踏入冰冷刺骨的夜风之中。
他的背影,依旧魁梧如山,却仿佛背负了一座更加沉重、难以挣脱的心狱。
荒漠的风,卷起漫天沙尘,很快便将这一行妖众的身影吞噬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