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雷山,摩云洞。
往日喧嚣鼎沸的妖王洞府,此刻气氛却有些凝滞。
牛魔王高踞王座,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黑曜石扶手,赤红的牛眼中少了些往日的暴戾,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烦躁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空落。
派往无垠沙海截杀孙悟空的三妖魂灯已灭,这意味着行动失败。
这本身并不足以让他动容,几个不成器的下属而已。
但随后心腹带回的消息,却让他心头蒙上了一层阴影。
“归墟的气息……还有监察使?”
牛魔王咀嚼着这几个字,粗重的眉头紧紧锁在一起。
归墟,那是连他这等积年老妖都讳莫如深的传说之地,据说连通着三界之外的混沌,是上古大能陨落、法则混乱的禁区。
而监察使……更是只存在于古老传闻中的存在,代天巡守,非天地大劫不出。
“那猢狲,怎会与这等存在扯上关系?”
牛魔王百思不得其解。
难道那晚芭蕉洞之事,背后真有自己不知道的隐情?
这个念头刚一升起,就被他强行压下,铁扇公主苍白的面容和那根刺眼的猴毛再次浮现,怒火瞬间冲散了疑虑。
“不管是谁!敢阻俺老牛报仇,便是与整个积雷山为敌!”
他低吼一声,声浪震得洞顶簌簌落灰。
就在这时,洞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惊慌的呼喊。
“报——!大王!不好了!山门外……山门外来了个怪人,点名要见您!守门的兄弟上前阻拦,被……被他一口气吹成了飞灰!”
“什么?!”牛魔王霍然起身,周身妖气不受控制地爆发开来,“何方神圣,敢来俺老牛的地盘撒野?!”
他大步流星冲出洞府,来到积雷山巍峨的山门前。
只见平日里妖兵林立、煞气冲天的山门广场上,此刻竟鸦雀无声,所有妖兵都面带惊恐,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鸭子,死死地盯着广场中央。
那里,站着一个人。
一个身着破烂灰袍,身形干瘦,面容普通得扔进妖群里都找不出来的老者。
他手里拄着一根歪歪扭扭的枯木杖,浑身上下没有半分法力或妖气波动,就像个最寻常不过的、即将入土的凡间老叟。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看似一阵风就能吹倒的老者,他周围十丈之内,地面光滑如镜,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彻底抹平,与周围狼藉的战场痕迹形成鲜明对比。
更远处,几摊尚未完全消散的黑色灰烬,无声地诉说着方才发生了什么。
“就是你,打杀俺的儿郎?”牛魔王混铁棍一指,声若雷霆,狂暴的妖气如同实质的浪潮向那老者压去,“报上名来!俺老牛棍下不杀无名之鬼!”
那灰袍老者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双浑浊不堪,仿佛蒙着厚厚阴翳的眼睛。
他咧开嘴,露出稀稀落落的黄牙,发出如同破风箱般的笑声:
“嗬嗬……牛魔王?平天大圣?好大的名头。老朽……不过是个送信的。”
他的声音干涩沙哑,却奇异地穿透了牛魔王的妖气威压,清晰地传入每一个妖怪耳中。
“送信?送什么信?”牛魔王心中警惕更甚,这老者太过诡异。
“奉……主人之命。”老者慢悠悠地说道,浑浊的眼睛似乎毫无焦点地扫过牛魔王,却又让牛魔王产生一种被毒蛇盯上的错觉,“前来问问牛王,可还记得……‘黑风岭旧约’?”
“黑风岭旧约?”牛魔王先是一愣,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极其久远且不愉快的事情,脸色猛地一变,眼中闪过一丝惊疑,“你是……黑风老怪的人?!不对!那老怪早就形神俱灭了!”
“主人……永恒不灭。”老者脸上露出一种狂热而扭曲的笑容,“昔日旧约,牛王未能履行。主人宽宏,再予你一次机会。”
他顿了顿,枯瘦的手指指向西方,那正是无垠沙海的方向。
“交出……孙悟空。无论死活。旧约,便可一笔勾销。”
“放屁!”牛魔王勃然大怒,“那猢狲是俺老牛的!他的命,只能由俺来取!什么狗屁旧约,给俺滚!”
他再也按捺不住,虽然觉得这老者诡异,但积雷山之主的威严不容挑衅!
混铁棍爆发出滔天乌光,化作一道撕裂空间的黑色狂龙,带着碾碎山岳的恐怖力量,朝着那灰袍老者当头砸下!
这一棍,含怒而发,足以将寻常金仙打得魂飞魄散!
然而,面对这毁天灭地的一击,那灰袍老者只是抬起了他那根歪歪扭扭的枯木杖,对着那呼啸而来的混铁棍,轻轻一点。
没有巨响,没有气浪。
那足以崩山裂海的混铁棍,在触及枯木杖尖的刹那,仿佛陷入了无形的泥沼,所有狂暴的力量、炽盛的乌光,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瞬间抹去!
棍势戛然而止,凝固在半空,再也无法落下分毫!
牛魔王只觉得一股无可抗拒的、冰冷死寂的力量顺着混铁棍传来,瞬间侵入他的手臂,直冲心脉!
他闷哼一声,庞大的身躯剧震,竟不由自主地“蹬蹬蹬”连退七八步,每一步都在坚硬的山岩上留下深深的脚印,胸口气血翻腾,险些一口血喷出来!
他死死握住震颤不已的混铁棍,看向那老者的目光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骇!
这……这是什么力量?!
绝非仙力,也非妖力,更非佛力!
是一种他从未接触过的、带着腐朽与死寂意味的恐怖力量!
灰袍老者缓缓收回枯木杖,依旧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仿佛刚才只是拂去了一粒尘埃。
“牛王……答案?”他浑浊的眼睛“看”向牛魔王,那无形的压力让周遭所有妖兵都瘫软在地,瑟瑟发抖。
牛魔王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
他纵横三界多年,除了寥寥几位顶尖大能,何曾受过如此挫败?
更何况是在自己的山门前!
交出孙悟空?他心有不甘!
但若不交……这神秘老者背后的“主人”,恐怕是比灵山、天庭更加可怕的存在!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卷入了一个远超想象的巨大漩涡。
孙悟空的身上,到底藏着什么秘密?竟引得这等存在出手?
“俺……需要时间考虑。”牛魔王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他知道,此刻硬拼绝非明智之举。
“嗬嗬……三日。”灰袍老者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三日后,老朽再来听取牛王的‘答案’。希望到时……不会让主人失望。”
说完,他拄着枯木杖,转身,一步踏出,身影便如同融入空气般,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那冰冷死寂的气息,依旧萦绕在积雷山门前,久久不散。
牛魔王站在原地,握着混铁棍的手青筋暴起,望着老者消失的方向,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黑风岭旧约……惑心魔祖……归墟……监察使……孙悟空……
一个个名词在他脑海中碰撞,交织成一团巨大的、令人窒息的迷雾。
他原本以为只是兄弟阋墙、夺妻之恨的私怨,如今却仿佛成了某个庞大棋局中的一环。
猢狲……你究竟惹来了什么东西?!
积雷山之主,第一次感受到了身不由己的寒意。
而远在归墟之眼的孙悟空,对此仍一无所知,他正面临着属于自己的,源自亘古的考验。
三界的暗流,因他而汹涌,正逐渐汇聚成吞噬一切的滔天巨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