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凝固的、仿佛灌了铅的空气中,铁扇公主的气息如同风中残烛,愈发微弱。
她素白裙衫上晕开的血迹,刺疼了牛魔王猩红的双眼,也牵动着孙悟空紧绷的心弦。
杀戮的欲望与难言的愧疚在这凝滞的对峙中角力,谁都明白,这脆弱的平衡,即将被生命的流逝打破。
就在牛魔王因怀中爱妻生机的急速消逝而即将再次陷入疯狂,孙悟空因那愈发沉重的愧疚而五指几乎要将金箍棒攥出水来之际——
“阿弥陀佛。”
一声清越平和的佛号,如同甘露洒落焦土,悄然响彻在每一个生灵的心头。
那声音并不宏大,却带着抚平躁动、安定神魂的力量。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观音菩萨足踏九品莲台,不知何时已悄然移至战圈边缘。
她宝相庄严,妙目中含着一丝悲悯,目光落在牛魔王怀中气若游丝的铁扇公主身上。
“牛王,且放宽心。罗刹女命不该绝于此地。”菩萨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若再拖延,便是大罗金仙至此,也难回天。”
牛魔王浑身一震,赤红的牛眼中挣扎着愤怒、不甘,但看着怀中妻子那迅速失去血色的脸庞,感受着她几乎微不可查的心跳,那滔天的恨意终究被更深的恐惧压倒。
他可以与孙悟空拼个你死我活,可以不在乎三界毁誉,却不能眼睁睁看着铁扇公主死在自己面前!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如同困兽般的低吼,猛地抬头,看向观音菩萨,声音嘶哑:“菩萨……求你……救她!”
这一声祈求,仿佛抽干了他所有的力气,也暂时压下了那焚心的怒火。
孙悟空也下意识地松了口气,紧握金箍棒的手微微松了些许,目光复杂地看着菩萨。
他知道,此刻唯有菩萨出手,或能挽回铁扇公主一命。
观音菩萨微微颔首,不再多言。
她玉手轻抬,羊脂玉净瓶中的杨柳枝自动飞起,萦绕着温润浩瀚、充满生机的琉璃佛光。
那柳枝轻轻一拂,一滴晶莹剔透、仿佛凝聚了世间所有慈悲与生命源力的甘露,自柳梢滴落。
那滴甘露并非坠向地面,而是如同有灵性般,穿越空间,无视了牛魔王周身狂暴未散的妖气,精准无比地、轻柔地滴落在铁扇公主毫无血色的唇瓣上。
嗡——!
一圈柔和而磅礴的生命涟漪,以铁扇公主为中心,无声无息地荡漾开来。
奇迹发生了。
她那苍白如纸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了一丝红润。
胸口那微弱得几乎停止的起伏,重新变得清晰而有力。
衣襟上触目惊心的血迹依旧存在,但其下那可怖的内伤,正在那浩瀚生命佛力的滋养下飞速愈合。
甚至连她有些散乱的发髻,都似乎重新焕发出光泽。
不过呼吸之间,铁扇公主紧闭的眼睫颤动了几下,发出一声细微的呻吟,竟再次悠悠醒转。
这一次,她的眼神不再涣散,虽然依旧虚弱,但生命的火光已然重新点燃。
“夫……夫人!”牛魔王感受到怀中人儿恢复的生机,巨大的惊喜冲散了部分恨意,他紧紧抱着铁扇公主,声音带着哽咽。
铁扇公主睁开眼,首先看到的是牛魔王那混杂着担忧、愤怒和如释重负的复杂脸庞,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化作一声无力的叹息,再次闭上了眼睛,但这一次,是沉沉睡去,而非昏迷。
菩萨收回杨柳枝,声音平和却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位耳中:“罗刹女性命已无碍,然身心俱创,需静养时日。牛王,带她回去吧。”
这话,既是医嘱,也是一种无形的调解和台阶。
牛魔王看着怀中沉沉睡去的妻子,又猛地抬头,死死盯住对面的孙悟空,那刻骨的恨意再次汹涌而上。
他想说什么,想做什么,但怀中人的平稳呼吸,以及菩萨那平静却蕴含无上威严的目光,让他强行将到了嘴边的怒吼和再次动手的冲动压了下去。
他知道,今日,是杀不了这猢狲了。
至少,在夫人需要静养,在菩萨当面的情况下,不能。
“孙悟空!”牛魔王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淋淋的恨意,“今日,看在菩萨面上,饶你狗命!但此事,绝不算完!待俺夫人痊愈,定与你这猢狲,再算总账!天涯海角,不死不休!”
他撂下这狠话,不再停留,抱着铁扇公主,驾起一股妖风,头也不回地朝着翠云山方向疾驰而去,那背影,充满了不甘与决绝的杀意。
随着牛魔王的离去,花果山上空那令人窒息的紧张气氛,骤然一松。
残存的妖兵见大王离去,也再无战意,如同潮水般退去。
天空中,只剩下持棍而立的孙悟空,以及远方肃立的天兵,和近处莲台上的观音菩萨。
孙悟空看着牛魔王消失的方向,又低头看了看下方伤亡惨重的猴群和满目疮痍的花果山,心中百感交集。
一场滔天大祸,因菩萨的出手而暂时中止,但那根深蒂固的仇怨,却已种下,如同跗骨之蛆,难以消除。
他知道,自己的麻烦,还远未结束。
天庭,灵山,乃至整个三界的目光,此刻都聚焦在他一人身上。
观音菩萨的目光,也终于落在了孙悟空身上,那目光平静,却仿佛能看透他所有的挣扎与伪装。
“悟空,”菩萨的声音依旧平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你,随我回灵山吧。”
不是询问,而是告知。
这场由他而起,震动三界的风波,需要一个交代。
而灵山,便是他此刻唯一的,也是必须去的归宿。
孙悟空沉默了片刻,缓缓收起了金箍棒,周身耀眼的金光也渐渐收敛。
他看了一眼下方劫后余生、正眼巴巴望着他的猴子猴孙,眼中闪过一丝痛楚,最终,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他驾起云头,默默跟在了观音菩萨的莲台之后。
一场兄弟反目、波及三界的惨烈大战,终于在菩萨的干预下,以铁扇公主的重伤与牛魔王的暂时退去,画上了一个休止符。
然而,所有人都明白,这仅仅是暴风雨来临前,短暂的平静。
真正的审判与更大的风波,还在后面。
而那根引发一切的金色猴毛,其所代表的孽债与笑料,依旧如同阴云,笼罩在孙悟空的头顶,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