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被拉长,又仿佛凝固在铁扇公主呕出的那口鲜血上。
殷红的血珠溅在她素白的衣襟,也溅在孙悟空锁子黄金甲的冰冷金属上,如同雪地里绽开的红梅,刺目惊心。
孙悟空抱着那骤然轻软、失去意识的身躯,手臂竟有些僵硬。
他能感受到怀中传来的微弱心跳,以及那生命气息如同风中残烛般摇曳。
这个女人,这个因他一时荒唐而卷入滔天祸水的女人,此刻竟为了阻止这场因她而起的厮杀,险些付出生命的代价。
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垮了他被杀戮和愤怒占据的心防。
是愧疚?是震惊?
还是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悸动?
那夜芭蕉洞中朦胧而灼热的记忆碎片,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与眼前这张苍白脆弱的脸庞重叠,让他心头猛地一抽,竟有些不敢直视。
“夫……夫人!”牛魔王那惊怒交加的吼声将短暂的死寂打破。
他看着被孙悟空抱在怀中的铁扇公主,看着她衣襟上刺目的血迹,只觉得一股逆血直冲顶门,眼前阵阵发黑。
那混铁棍因他强行收招的反噬,仍在微微震颤,连带他粗壮的手臂也在发抖,但比手臂更抖的,是他的心。
她……她竟然为了那猢狲,连命都不要了?!
这个认知,比孙悟空给他戴上的那顶“绿帽”更让他感到撕心裂肺的痛楚和一种被彻底抛弃的疯狂!
“把她……还给俺!”牛魔王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轮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血丝。
他一步步踏前,周身妖气因极致的愤怒而变得不稳定,如同即将爆发的火山,脚下的虚空都在扭曲。
孙悟空闻声,猛地抬头,火眼金睛中对牛魔王的杀意尚未褪去,却又混杂了方才那复杂难明的心绪。
他下意识地将怀中的铁扇公主搂紧了些,这个动作更是彻底刺激了牛魔王敏感的神经。
“还给你?”孙悟空声音干涩,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抗拒,“让她再被你误伤吗?!”
“误伤?!若不是你这猢狲,她怎会在此?!怎会受伤?!”牛魔王暴怒,混铁棍再次扬起,指向孙悟空,“是你!都是你!毁了她!毁了俺!今日不将你碎尸万段,难消俺心头之恨!”
眼看战火因铁扇公主的重伤而即将以更加惨烈的方式重燃,下方观战的几方势力也反应各异。
李靖眉头紧锁,低声道:“情况有变,那铁扇公主若死在此地,牛魔王恐彻底疯狂,三界必生大乱!准备……”
哪吒却撇撇嘴:“死了才好,一了百了,让那牛魔王和猴子拼个同归于尽!”
观音菩萨妙目中闪过一丝决然,不能再任由事态发展下去了。
她玉手轻抬,净瓶中的杨柳枝已然萦绕起温润而浩瀚的佛光,准备强行介入,至少要先救下濒死的铁扇公主。
而就在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时刻——
“咳……咳咳……”
一阵微弱却清晰的咳嗽声,从孙悟空怀中响起。
铁扇公主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竟悠悠转醒。
她睁开眼,视线先是模糊,随即对上了孙悟空那双近在咫尺、情绪翻涌的火眼金睛。
她微微一怔,苍白的脸上瞬间掠过一丝惊慌、羞赧与难言的复杂,挣扎着想要脱离他的怀抱。
“放开……我……”她的声音细若游丝,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孙悟空手臂一僵,看着她眼中那清晰的疏离与抗拒,心中那丝莫名的悸动如同被冰水浇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空落落的烦躁。
他依言松开了手。
铁扇公主踉跄落地,脚步虚浮,几乎站立不稳,却倔强地推开了下意识想要扶她的孙悟空,也挡住了红着眼睛冲过来的牛魔王。
她站在两个男人之间,背对着牛魔王,面向着孙悟空,也面向着下方无数道注视的目光。
鲜血依旧从她嘴角渗出,她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只是用那双盈满泪水和绝望的眼眸,深深地看了孙悟空一眼。
那一眼,包含了太多——有怨,有恨,有无奈,或许……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无法定义的、短暂迷失后的清醒与决绝。
然后,她猛地转过身,面向暴怒的牛魔王,用尽全身力气,声音颤抖却清晰地喊道:
“够了!牛大力!你看看这花果山!看看这死去的生灵!还不够吗?!”
她第一次,在公开场合,喊出了牛魔王那略显粗俗的本名。
“一切的起因……在我!”她指着自己的心口,泪水终于决堤,“是我守不住清冷,是我饮了那不该饮的酒,是我……是我未能及时推开他!你要恨,就恨我!要杀,就杀我!何必牵连这无数无辜,何必毁这洞天福地!”
她这番话,如同惊雷,炸响在每一个人耳边!
她没有否认,反而以一种近乎自毁的方式,将部分责任揽到了自己身上!
这并非认罪,而是一种在极度痛苦和绝望下,试图终结这场灾难的悲壮之举!
牛魔王愣住了,他看着妻子那决绝而凄美的背影,听着她将过错引向自身,心中的怒火仿佛被堵住了宣泄的出口,憋闷得他几乎要爆炸,却又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慌。
孙悟空也愣住了,他看着铁扇公主那单薄却挺直的脊梁,心中五味杂陈。
他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
铁扇公主说完,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身体晃了晃,再次软倒。
这一次,牛魔王抢先一步,将她紧紧抱在怀中,感受着她生命的微弱,看着怀中人儿苍白的面容和衣襟上的血迹,那滔天的怒火,竟化作了无边的惶恐与心痛。
“夫人……你别说了……俺……俺……”他声音哽咽,竟不知该说什么。
战局,因铁扇公主这番泣血的呐喊与她再次的重伤昏迷,陷入了极其微妙而复杂的停滞。
杀意未消,恨意未减,但一种更沉重、更悲凉的气氛,笼罩了整个花果山。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相拥的牛魔夫妇,以及一旁神色变幻不定、金箍棒依旧紧握的孙悟空身上。
下一步,是战?是和?
还是……另有变数?
铁扇公主以血为引,以身为盾,暂时浇熄了最炽烈的战火,却也投下了一颗更加难以预料结局的石子,在这已然波澜壮阔的劫难之湖中,激起了更深沉的漩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