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底深处,压力如亿万钧山岳覆顶,炽热的地火毒焰舔舐着护体佛光,发出滋滋的声响。
孙悟空所化的土黄流光,此刻已不如先前那般灵动,显得滞涩而沉重。
他并非力竭,而是心神遭受着前所未有的煎熬。
四面八方,无形的罗网正在收紧。
上方,隐隐传来沉闷的雷霆滚动之声,那是雷部众神的“九霄引雷阵”在感应地脉,每一次雷音的震荡,都如同敲击在他的心窍上,让他气血翻涌,遁光不稳。
平行与斜向,无数道细微却坚韧的神念,如同水银泻地,无孔不入地渗透下来。
那是西牛贺洲万千山神土地联合编织的“地听网络”,它们或许无法精准定位他,却能将任何一丝不寻常的法力波动、任何一处异常的地脉扰动,迅速传递上去。
更深处,那通往幽冥的交界之地,隐隐传来令他心悸的佛号梵唱,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度化之力,是地藏王菩萨座下的力量在弥漫,堵死了他向最深处潜逃的可能。
水流?他尝试靠近一条汹涌的地下暗河,尚未接触,便感应到河水中密布着龙族特有的水灵印记,如同无数双冰冷的眼睛在黑暗中凝视。
而最让他心胆俱裂的,是来自斜后方,那如同跗骨之蛆般紧追不舍的、狂暴而熟悉的妖气!
数股擅长地行之术的妖王,在牛魔王的重赏激励下,如同疯狗般循着他残留的一丝气息,死死咬在后面!
它们或许单个实力远不如他,但在这狭窄逼仄、难以施展的地底环境,被缠上便是天大的麻烦。
“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嘿嘿,俺老孙今日,算是尝到滋味了!”孙悟空靠在一处相对稳固的岩浆岩洞壁上,显出身形,剧烈喘息,汗水刚从额头渗出,便被高温瞬间蒸发。他咧着嘴,想笑,却比哭还难看。
那根金色的猴毛,仿佛在意识深处燃烧,灼烧着他的神魂。
铁扇公主绝望的脸,牛魔王泣血的咆哮,菩萨威严的呵斥,李靖冰冷的命令……种种画面交织,几乎要将他逼疯。
悔恨、愤怒、恐惧、不甘……种种情绪如同毒焰,在他心中肆虐,比周遭的地火更加灼人。
“难道……真要俺老孙束手就擒,任由那老牛宰割?或者被押回灵山,受那万年囚禁、佛法消磨之苦?”他眼中闪过一丝戾气,“不!绝不!”
他猛地攥紧金箍棒,一股毁天灭地的冲动在胸中翻腾。
既然无处可逃,那便战!
搅他个天翻地覆,杀他个血流成河!
就算最终难逃一死,也要让这三界记住,他齐天大圣、斗战胜佛,不是那么好拿捏的!
就在他凶性勃发,几乎要按捺不住,准备返身杀回去,与那些追兵同归于尽之际——
嗡!
他怀中一枚温润的、与他血脉相连的玉符,突然毫无征兆地剧烈震颤起来,发出急促而尖锐的嗡鸣!
玉符表面,浮现出花果山水帘洞的虚影,虚影之上,却笼罩着一层浓郁得化不开的血色煞气!
同时,一个惊恐万状、带着哭腔的意念,强行突破层层地脉阻隔,传入他的识海:
“大……大王!不好了!牛……牛魔王!他带着好多妖怪,打……打上花果山了!崩芭二将被打成重伤,马流元帅苦苦支撑,眼看山门就要破了!他……他扬言,若您再不现身,就要……就要水淹花果山,杀尽我族猴孙啊——!大王——!救命啊——!!”
传讯的是留守花果山的一位通臂老猴,声音凄厉绝望,如同杜鹃啼血!
“什么?!”
如同九天霹雳在脑海中炸响!
孙悟空浑身剧震,那刚刚升起的、要与天地同毁的疯狂戾气,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噩耗冲得七零八落!
他双目瞬间变得赤红,比周遭的地火岩浆还要骇人!
花果山!他的家!他的根!
那些看着他出生、陪着他成长、等他归来的猴子猴孙!
牛魔王!
他竟然真的……真的对花果山下手了!
“老牛——!你敢——!!!”
一声撕心裂肺的咆哮,从孙悟空的喉咙深处迸发出来,声浪混合着无边的愤怒与恐慌,震得整个岩洞瑟瑟发抖,岩浆倒卷!
他再也顾不得什么地脉监听,什么天罗地网,什么佛光度化!
脑海中只剩下花果山即将被血洗的惨状,只剩下猴孙们惊恐无助的哀鸣!
“滚开!都给俺老孙滚开!”
他如同疯魔了一般,不再隐匿行踪,周身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金光,将幽暗的地底照得如同白昼!
金箍棒悍然挥出,不再寻找什么路径,而是以最狂暴、最直接的方式,轰开前方一切阻碍——坚硬的岩层、奔腾的岩浆、混乱的能量流!
轰!轰!轰!
地底世界,仿佛闯入了一头彻底失控的洪荒巨兽!
他所过之处,岩层崩裂,地火喷涌,一道道恐怖的裂谷被他硬生生开辟出来!
那紧追在后的几名妖王,被这突然爆发的恐怖力量骇得魂飞魄散,稍慢一步,便被崩飞的巨石和狂暴的能量流吞没,生死不知!
上方的雷部众神首先察觉到异常!
“报——!黑风岭东南方向地底三百里,发现剧烈能量爆发!强度远超地脉自然活动!目标……目标似乎正在强行破开地层,朝东胜神洲方向移动!速度极快!”
“什么?他想强行突破?!”李靖接到传讯,霍然起身,脸色一变,“东胜神洲……花果山!快!传令各部,全力拦截!绝不能让他赶回花果山!”
灵山与地府的感应也同时传来。
观音菩萨妙目睁开,闪过一丝了然与凝重:“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劫数啊……”
地底深处,孙悟空状若疯虎,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回家!救我的孩儿们!
什么佛位,什么清誉,什么罪责,此刻都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就像当年那个为了孩儿们敢掀翻东海、闹上天庭的石猴,为了守护自己的家园和亲人,可以不惜一切!
然而,他这不顾一切的爆发,也彻底暴露了自己,将自身变成了一个在黑暗中熊熊燃烧的灯塔,吸引着所有追捕者的目光。
前有拦截,后有追兵,上有天罗,下有地网。
而他,只剩下一往无前的疯狂,和一颗因为花果山危在旦夕而剧烈抽搐、剧痛的心。
亡命地底的潜行,至此终结。
取而代之的,是一场目标明确、却更加危机四伏、关乎家园存亡的——强行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