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焰山那冲天的妖气与牛魔王饱含血泪的复仇誓言,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三界激荡起层层涟漪。
而这场风暴的核心,那只罪魁祸首的猴子,此刻却如同人间蒸发,踪迹全无。
孙悟空早已不在西牛贺洲那处废弃古洞。
猪八戒的到访让他意识到,即便是自以为隐秘的藏身之处,也并非绝对安全。
他凭借着与生俱来的机警和七十二变的神通,开始了一场漫无目的、却又必须时刻警惕的逃亡。
他时而化作一只寻常的云雀,混入南瞻部洲山林间的鸟群,听着凡鸟叽喳,心中却是一片冰凉;时而变作一个走街串巷的货郎,在车迟国、乌鸡国的城镇中叫卖,低垂的眼睑下,火眼金睛却时刻扫视着周遭,任何一丝不寻常的法力波动都会让他心惊肉跳;他甚至一度潜回东胜神洲,远远望着那瀑布后的水帘洞,看到洞外似乎多了些不明身份的窥探者,心中更是沉了下去,不敢靠近,只能黯然离去。
“花果山……孩儿们……是俺老孙连累你们了……”他心中苦涩,牛魔王那“踏平花果山,杀尽猴孙崽”的怒吼犹在耳边。
他毫不怀疑那头疯牛做得出来。
他尝试联系过猪八戒,想打听外界消息,但那呆子似乎也嗅到了危险,竟难得地谨慎起来,只含糊地传回几句“风头紧”、“牛魔王动真格的了”、“天庭也在找你”,便再无声息。
沙僧那边,他更是不敢联系,那老实人藏不住事,只怕一开口就被套出话来。
孤独、焦虑、悔恨,如同毒蛇般啃噬着他的心。
那斗战胜佛的金身,此刻非但不能带来丝毫荣耀,反而成了最沉重的枷锁。
他感觉自己是三界的公敌,无处容身,无人可信。
而就在孙悟空如惊弓之鸟般四处躲藏之际,一张针对他的无形大网,正在天庭与灵山的默契下,悄然张开。
凌霄殿中,玉帝听着千里眼、顺风耳关于下界牛魔王誓师、妖兵云集的禀报,眉头越皱越紧。
不能再任由事态恶化下去了。
“李靖。”玉帝沉声唤道。
“臣在。”托塔天王李靖出班,面色凝重。
“命你率领本部兵马,并抽调雷部、火部诸神,前往西牛贺洲火焰山一带驻扎。”玉帝旨意清晰,“名为‘维持秩序,防止妖族作乱,波及生灵’,实则为监视牛魔王动向,划定界限,绝不可让其妖兵肆意妄为,涂炭下界!但……非到万不得已,不可与牛魔王部众发生冲突。”
这是明棋,是姿态,告诉牛魔王和三界,天庭不会坐视妖族大规模叛乱,但也暂时不会直接插手他与孙悟空的私怨。
“臣,领旨!”李靖拱手,眼中精光一闪。
他明白,这是个苦差事,既要看住疯牛,又不能真打起来。
“此外,”玉帝目光扫过众仙,“暗访孙悟空行踪之事,需加紧!无论天庭各部,还是下界山神土地、城隍社令,皆需留意异常!但有线索,立刻上报!”
“遵旨!”众仙齐声应道。
与此同时,灵山大雷音寺。
如来佛祖法眼观照,对下界纷扰了然于胸。
他唤来观音菩萨。
“观音尊者,孙悟空之事,你如何看?”佛祖声音依旧平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
观音菩萨手持净瓶,柳眉微蹙:“回禀我佛,悟空行差踏错,罪业非轻。然其本性非恶,乃酒乱性情,劫数使然。若任由牛魔王将其打杀,恐非慈悲,亦损我佛门威严。当寻回悟空,依律惩戒,以儆效尤,再设法化解其与牛魔王之因果。”
佛祖微微颔首:“善。然其匿踪不出,牛魔王怒火攻心,恐生大变。你且持我法旨,暗中寻访悟空踪迹,劝其回头,主动承担罪责,或有一线生机。亦可寻那金蝉子,他师徒一场,或知悟空心性,能寻得线索。”
“尊法旨。”观音菩萨领命,脚下莲台生出,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大雄宝殿。
于是,明面上,李靖率十万天兵天将,旌旗招展,雷鼓轰鸣,浩浩荡荡开赴西牛贺洲,在火焰山外围百里处扎下连营,与牛魔王的妖兵阵营遥遥相对,形成对峙之势。
双方虽未交战,但那凝重的气氛,几乎让人窒息。
暗地里,天庭的密探、灵山的护法、乃至四海龙王的眼线,都接到了各自的指令,开始在下界各处,尤其是孙悟空可能出没的区域,布下了天罗地网。
山神土地被严令关注辖地内任何法力高强、行踪诡秘之人;江河湖海的巡水夜叉则留意是否有变化遁形之术过水者;甚至连那些平日里不受重视的孤魂野鬼、草木精怪,都被许以好处,成为了眼线。
一张由天庭权威、佛门神通、以及无数底层小神小怪编织成的巨网,正以火焰山为中心,向着三界每一个角落,悄然蔓延开来。
而此刻,化身成一个落魄书生,正混在一处凡人城镇酒肆中,借酒浇愁的孙悟空,突然感到一阵没来由的心悸。
他抬头望去,只见窗外天空,似乎比往日多了几道不易察觉的流光。
那是天兵巡弋的痕迹?
还是灵山护法的佛光?
他放下酒杯,酒意瞬间醒了大半。
“网……已经开始收了吗?”他低声自语,嘴角泛起一丝苦涩。
躲了这么久,终究还是躲不过。
是继续像老鼠一样东躲西藏,直到被揪出来的那一刻?
还是……主动走出去,面对那无法面对的结局?
他看着杯中浑浊的酒液,仿佛看到了自己那乱成一团麻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