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星盘的清辉如同一叶在污浊汪洋中前行的孤舟,坚定地切割开“遗落之地”那无处不在的压抑与侵蚀。离开秩序核心洞穴已近两日,周遭景致却似凝固般单调——暗红色的焦土,铅灰色的天穹,远处永远蒙在薄雾中的、扭曲如鬼影的山峦轮廓。
空气粘稠而沉重,稀薄的灵气中浸满了“规则污染”那令人心神不宁的混乱低语。若非定星盘清辉中融合了秩序核心的韵律,抵挡效果大增,单是这份无处不在的精神侵蚀,便足以让筑基期以下的修士发狂。饶是如此,众人仍需时刻运转心法,紧守灵台,不敢有丝毫松懈。
“源”的监测网络以林浅为中心,维持着半径约五十丈的扫描。这个范围比起全盛时期微不足道,但已足够提供关键的预警。能量读数显示,外界的污染浓度在缓慢而持续地增加,如同温水煮蛙。一些区域,污染甚至凝聚成肉眼可见的淡紫色雾气,雾气中隐约有扭曲的影子游荡,那是污染高度富集后自然孕育的、无智的低级“孽物”。
“东北方向,污染浓度梯度异常,前方三里有能量汇聚点,规模不大,但性质复杂,建议绕行。” 林浅沙哑的声音响起,打破了行军中的沉默。她的“遗蜕”表面裂纹依旧,但能量稳定在3.5%,随着“源”功能恢复至48%,她对能量的感知与控制精细度提升了数个量级。
影主略一沉吟,看向手中一块刻有简易方位符的石板(徐福所制):“绕行需多走至少十五里,且可能偏离定星盘感应的最佳路径。那能量汇聚点,威胁几何?”
“源”迅速建模分析。“初步判定为小规模‘污染涡流’,由地脉紊乱与高浓度污染结合形成。核心区域可能存在轻度空间扭曲与精神幻觉,预计不会产生主动攻击性高等孽物。威胁等级:低至中。直接穿过,需承受约三十息高强度精神污染冲击,有引发心魔或短暂失智风险。”
“三十息……” 影舞眉头微蹙,“以当前清辉强度,配合凝心诀,应可抵挡。绕行十五里,变数更大。”
“穿过去。” 李斯做出决断,目光冷峻,“时间紧迫,此地不宜久留。诸位谨守心神,跟紧定星盘。”
众人点头,服下提前备好的“清心丹”,将护体灵光催发到极致,簇拥在定星盘清辉最浓处,向着林浅指示的方位加速行去。
随着靠近,空气变得越发粘滞,光线暗淡,仿佛黄昏提前降临。淡紫色的雾气从地缝中丝丝缕缕渗出,逐渐浓郁,将周遭景物染上一层不祥的色调。雾气中开始出现种种幻象——扭曲的人脸、断裂的兵刃、燃烧的宫阙碎片、乃至已故亲朋的呼唤低语。这些幻象并无实体攻击力,却直指内心最深的恐惧、悔恨与执念,疯狂冲击着众人的心防。
定星盘清辉大放,柔和而坚定的秩序韵律扩散开来,与污染雾气激烈对抗,发出“滋滋”的微响。清辉所及,幻象如阳光下的冰雪般消融,但新的幻象又在雾气深处不断生成。耳边充斥着无数混乱的嘶嚎与呢喃,试图钻入识海。
“凝神!勿听!勿视!勿想!” 影主低喝,声如暮鼓晨钟,带着安定神魂的力量。众人眼观鼻,鼻观心,将全部心神寄托于定星盘的清辉与自身功法运转,咬牙硬抗。
林浅的感受更为特殊。她的意识在“源”的保护下相对独立,幻象的影响被大幅削弱。但“源”的传感器却忠实记录着这一切,并将其转化为冰冷的数据流。她“看”到,这所谓的“污染涡流”,其本质是无数混乱、矛盾、充满恶意的“规则信息碎片”在高浓度污染能量中无序碰撞、耦合形成的临时结构。定星盘的秩序韵律,正是在用更高层级的、稳定的“规则”去中和、拆解这些混乱碎片。
“警告:前方十二丈,地面能量结构不稳定,存在隐性空间褶皱,疑似涡流核心影响区。”“源”的警报在意识中亮起。
“止步!前方有陷阱!” 林浅立刻出声示警。
队伍戛然而止。只见前方看似平坦的焦土地面,在“源”的能量视觉中,布满了蛛网般细微的、不断扭曲的空间裂隙。若贸然踏入,轻则被随机传送到附近某处(可能更糟),重则被紊乱的空间力量撕碎。
“如何通过?” 影主看向林浅。
“源”快速计算。“涡流核心位于空间褶皱后方左偏三丈处。可尝试以定星盘之力,强行‘抚平’前方五丈范围内的主要褶皱,开辟临时通道。需消耗定星盘约一成的储备能量,并可能引起涡流短暂激荡。”
“可。” 影主毫不犹豫,单手结印,按在背后定星盘边缘。定星盘嗡鸣一声,中心星河流转加速,一道凝练如实质的银色光柱激射而出,照射在前方扭曲的地面上。
“啵——!”
仿佛气泡破裂的轻响,银色光柱所照之处,那些细微的空间褶皱如同被熨烫的丝绸般,迅速平复、消散。一条宽约丈许、长约五丈的“安全通道”被强行开辟出来。但与此同时,周围的淡紫色雾气如同被激怒的蜂群,疯狂翻涌,幻象变得更加狰狞逼真,嘶嚎声几乎要刺破耳膜,整个污染涡流的能量强度骤升三成!
“快!通道维持不了多久!” 影主低吼,脸色微白,维持定星盘这种精细操作消耗不小。
众人毫不迟疑,沿着银色通道鱼贯而入。林浅走在最后,她的“源”敏锐地捕捉到,在涡流核心被定星盘力量触及的瞬间,一缕极其精纯、但充满疯狂毁灭意念的“污染本源”气息一闪而逝,随即被更多的混乱掩盖。这气息,与“星骸”核心、与“规则裂隙”中的力量同源,但更加古老、隐晦。
就在最后一人即将踏出通道范围时,异变陡生!
通道边缘,一处刚刚被“抚平”的空间褶皱,因外围污染能量的剧烈反扑,竟重新扭曲、撕裂,化作一道尺许长的、不稳定的空间裂缝!裂缝中,一只覆盖着暗紫色鳞片、流淌着粘稠黑液的利爪,毫无征兆地探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向队伍末尾的林浅后心!
这只利爪出现的时机、角度刁钻无比,恰好是通道即将闭合、众人心神稍懈的刹那!更可怕的是,利爪上附带的,正是刚才那一闪而逝的、精纯的“污染本源”气息,竟在一定程度上穿透了定星盘清辉的防御!
“小心!” 影舞的惊呼与利爪破空声几乎同时响起!她反手一剑斩向利爪,但距离稍远,已然不及!
林浅在“源”的预警下,千钧一发之际侧身,利爪擦着她的左肩掠过!“嗤啦!” 看似坚固的“遗蜕”外壳,在这蕴含“污染本源”的利爪面前,竟如同纸糊般被撕裂开一道深可见内部结构的口子!暗紫色的侵蚀性能量瞬间顺着裂口涌入!
剧痛!并非血肉之痛,而是构成“遗蜕”的精密结构被暴力破坏、规则层面被污染的尖锐痛苦!能量读数瞬间暴跌至2%!警报狂闪!
“找死!” 影主怒目圆睁,定星盘光芒再盛,一道更加凝聚的银辉后发先至,狠狠撞在那即将缩回裂缝的利爪之上!
“嗷——!”
裂缝深处传来一声痛苦而愤怒的嘶吼,利爪瞬间缩回,裂缝也随之急速闭合、消失。只有几滴粘稠的黑液和一片破碎的暗紫鳞片掉落在地,发出“嗤嗤”的腐蚀声响。
“林道长!” 李斯等人急围上来。
林浅踉跄一步,被影舞扶住。左肩的伤口处,暗紫色的污染能量如同活物般蠕动,试图向躯干蔓延,所过之处,“遗蜕”的材质迅速失去光泽,变得灰败。“源”调动秩序能量拼力抵挡、净化,但效果甚微。这污染本源的侵蚀性,远超寻常浊气。
“是‘影魔’爪牙!此地竟有这种东西!” 徐福骇然道,“此物乃极恶浊气孕育的凶物,擅潜行偷袭,爪牙蕴含‘蚀灵污火’,最是难缠!”
影主面色铁青,立刻上前,并指如剑,指尖凝聚一点纯净的星辉,点向林浅伤口,试图驱除污秽。然而,那暗紫能量异常顽固,星辉竟只能将其稍稍逼退,无法根除。
“定星盘秩序之力可克制,但需时间缓缓磨灭。林道长,你可能坚持?” 影主沉声问,眼中充满忧虑。若这“蚀灵污火”侵入核心,后果不堪设想。
林浅咬牙,意识沟通“源”。“源”正全力分析侵入能量的结构,尝试寻找弱点。“污染本源结构解析中……与秩序核心数据库残留‘深渊变种-7型’侵蚀模式匹配度61%……尝试逆向推导净化频率……”
“能坚持。” 她艰难地吐出几个字,脸色因能量急速消耗和侵蚀痛苦而显得透明。她主动引导体内残存的秩序能量(来自与秩序核心共鸣),配合“源”刚刚推导出的、针对性的净化频率波动,集中于伤口,与那暗紫能量展开拉锯。
这个过程缓慢而痛苦,如同钝刀割肉。但暗紫能量的蔓延速度确实被遏制了,甚至开始一丝丝地被逼退、净化。
“必须立刻离开此地!污染涡流被激怒,恐有更多变故!” 李斯当机立断。
影主点头,再次催动定星盘,清辉大盛,暂时避开周围翻涌的雾气。众人护着重伤的林浅,以最快速度冲出了这片淡紫色的死亡区域。
直到彻底远离那片区域,周遭恢复成“正常”的暗红焦土和稀薄污染,众人才敢停下。林浅几乎虚脱,左肩伤口处的暗紫能量已被逼退大半,但仍有顽固残留,且“遗蜕”结构受损严重,能量维持在1.8%的危险水平。“源”因高负荷运转解析净化,功能恢复进度停滞。
影主取出几颗珍藏的、专门用于祛除邪秽、温养神魂的“玉髓清心丹”给林浅服下,又助其运化药力。丹药效果对“遗蜕”有限,但其中精纯的灵力和安神效果,多少缓解了林浅的虚弱和侵蚀痛苦。
“是老夫大意了。” 影主面有愧色,“未料到这看似寻常的污染涡流中,竟隐藏着‘影魔’爪牙这等凶物。林道长,此伤……”
“无妨,尚可压制。” 林浅摇头,声音更加低哑,“那东西……似是冲我而来。” 她清晰记得,利爪偷袭的目标明确,且蕴含的污染本源力量,对她的“遗蜕”似乎有特异的破坏力。
“冲你而来?” 影舞眼神一寒。
“或许,与林道长的‘天外’本质有关。” 李斯沉思道,“那‘影魔’爪牙,乃至此地的‘规则污染’,皆源于‘摇篮’系统故障。林道长身为系统外的‘观察者’,乃至‘变数’,在此地,如同黑夜明灯,格外吸引这些污秽之物的敌意。”
这个推测合情合理。林浅的存在本身,对此地混乱的“规则污染”而言,或许就是一种需要抹除的“异常”。
“前路恐怕更加凶险。” 影主看向东北方向,目光凝重,“我等需更加警惕。林道长,你之伤势,可会影响前行?”
“不影响。” 林浅缓缓站直身体,左肩伤口仍在隐隐作痛,能量低微,但她的眼神依旧冷静,“‘源’已记录该侵蚀模式,再次遭遇,应对会更从容。当务之急,是尽快抵达‘生态试验场’。”
她有种预感,刚才的偷袭并非偶然。这片看似死寂的荒原,暗处不知还隐藏着多少被污染扭曲的恶意,而它们,似乎已经“注意”到她了。
休整片刻,处理了林浅伤口表层的残余污染,队伍再次启程。定星盘的清辉似乎也因刚才的消耗而黯淡了一丝。铅灰色的天穹下,渺小的队伍继续向着未知的东北方跋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