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士小队出发后的第七个黄昏,山谷在焦灼的等待中几乎凝固。存粮将尽,伤患的呻吟有气无力,连日夜不息的祈祷声都变得稀疏低沉。绝望如同湿冷的雾气,渗透进宗庙的每一寸石缝。
林浅的意识在石雕深处,如同即将燃尽的烛火。能量因之前的强行干预而再次枯竭,感知模糊得只能勉强覆盖神坛周遭。她与那支小队最坚定的成员间微弱的信仰链接,是黑暗中唯一摇曳的丝线,时断时续,传递着跋涉的艰辛与未知的危险。
就在暮色彻底吞没山谷的那一刻,那根丝线猛地绷紧!一股强烈混杂着震惊、狂喜、以及巨大不安的情绪波动,沿着信仰链接汹涌袭来!
“回来了!石牙队长回来了!” 谷口放哨的族人发出嘶哑而变调的呐喊,打破了死寂。
整个宗庙瞬间沸腾!人们挣扎着爬起,涌向门口。
林浅凝聚起最后一丝意念,“看”向谷口。
残阳如血,映照着一行蹒跚而归的身影。去时五人,归来仅三人,个个衣衫褴褛,满身血污,疲惫得几乎站立不稳。为首的正是石牙,他左臂用树枝简陋固定,脸色苍白,但那双眼睛却亮得吓人,燃烧着劫后余生的火焰,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光芒。
他们身后,跟着十几个陌生身影。这些人装束杂乱,皮甲破损,武器各异,脸上带着久经风霜的悍厉与警惕。为首的是一个独眼巨汉,身材魁梧,脸上一条狰狞的刀疤从额角划到下颌,浑身散发着野兽般的凶戾气息。他的目光扫过破败的宗庙和面黄肌瘦的遗民,独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但很快被一种市侩的精明取代。
“玄鸟遗族的朋友,” 独眼巨汉声音沙哑,如同砂石摩擦,“某家‘座山雕’,黑石隘当家。石牙兄弟带来了你们的……诚意和请求。”他特意在“诚意”二字上加重了读音。
大巫在族人搀扶下,强撑着迎上:“多谢……诸位当家,仗义前来。”他的声音虚弱,却努力保持着镇定。
石牙踉跄上前,压低声音,语速极快:“大巫,黑石隘答应结盟,但……有条件。他们要粮食,要铁器,还要我们派出人手,帮他们对付西边新来的‘一阵风’马匪。”他顿了顿,脸上露出屈辱,“他们还……质疑大神是否真能庇护我等。”
大巫身体晃了晃。条件苛刻,近乎勒索。但此刻,他们别无选择。
“诚意……好说。”大巫深吸一口气,看向座山雕,“只是,谷外秦军围困,粮草转运艰难……”
“嘿!”座山雕嗤笑一声,独眼扫过山谷两侧险峻的山崖,“秦军?土鸡瓦狗!老子自有路子把东西运进来!只要你们……”他目光投向宗庙深处那尊黯淡的石雕,带着毫不掩饰的试探,“……真有‘诚意’。”
气氛瞬间紧绷。黑石隘的人手按上了刀柄,遗民们则下意识地聚拢,护住神坛方向。
就在这时,林浅感知到一股微弱但坚定的信仰之力从石牙身上升起,混合着他对当前危局的焦虑和对神只的祈求。她立刻意识到,这是关键时刻,必须展现“价值”,才能稳住这脆弱的联盟,也为部落争取喘息之机。
能量所剩无几,不足以显圣,不足以降罚。但或许……可以“预言”?一个基于“源”对当前局势超高速推演得出的、极大概率会发生的事件!
她将最后的力量,混合着石牙的信仰,化作一道极其隐晦、却足以让在场核心几人(大巫、石牙、座山雕)心灵同时一震的意念:
“明日……午时三刻……东南风起……秦军粮队……必经黑风峡……”
意念模糊,却指向明确!
大巫和石牙浑身剧震,难以置信地望向神坛。座山雕独眼猛地收缩,精光四射!他混迹山林多年,深知气象与战机的重要,这突如其来的“预感”太过具体,太过诱人!
“哦?”座山雕死死盯着石雕,脸上惊疑不定,半晌,突然咧嘴一笑,露出黄黑的牙齿,“有点意思!老子就等明天午时三刻!若真有东南风,真有秦军粮队,这盟,老子认了!若是没有……”他冷哼一声,未尽之语充满威胁。
当夜,黑石隘的人马在谷口险要处扎营,与玄鸟遗族泾渭分明,互相戒备,又因共同的敌人和那神秘的“预言”而暂时维系着脆弱的平衡。
次日,天色阴沉。山谷内外,无数双眼睛都在暗中盯着天色,计算着时辰。玄鸟遗民跪地祈祷,黑石隘匪众磨刀霍霍,连谷外秦军的哨塔上,哨兵也显得有些焦躁。
午时将至,天际依旧云层厚重,没有丝毫起风的迹象。座山雕的脸色越来越阴沉,手下开始不耐烦地躁动。大巫和石牙手心全是冷汗,心跳如鼓。
就在午时三刻将至未至的刹那!
“呼——!”
一股强劲的东南风,毫无征兆地席卷山谷,吹得旗帜猎猎作响,飞沙走石!
几乎同时,一名黑石隘的探子连滚爬爬地冲来禀报:“大当家!东南方黑风峡!发现秦军运粮队!护卫约两百人!”
“真他娘的神了!”座山雕独眼圆瞪,猛地一拍大腿,“兄弟们!抄家伙!跟老子吃粮去!”
黑石隘匪众顿时如同嗅到血腥的饿狼,呼啸着冲出山谷!
傍晚,匪众满载而归,不仅劫得了大批粮草,还缴获了不少兵器铠甲。座山雕再看玄鸟遗族和那尊石雕的眼神,彻底变了,轻蔑消失,取而代之是深深的忌惮与一丝隐藏的狂热。
“玄鸟大神,果然灵验!从今往后,黑石隘与玄鸟遗族,共进共退!”他当着所有人的面,将一把缴获的秦军裨将战刀插在地上,立下盟誓。
危机暂解,粮食问题得到缓解,甚至获得了外援。宗庙内,劫后余生的狂喜弥漫。族人对玄鸟大神的信仰,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顶峰。
唯有林浅,意识在黑暗中苦笑。预言成真,看似神迹,实则是榨干了她最后的力量,并让她更深地卷入了这个时代的纷争。黑石隘是援军,也是饿狼。与匪为盟,无异于饮鸩止渴。
而谷外秦军大营,李卫看着狼狈逃回的运粮队残兵,听着关于“东南风”和“神机妙算”的汇报,面色平静,只是轻轻拂去案几上的一粒灰尘。
“果然……有高人指点,或……真有神异。”他铺开地图,目光落在黑石隘与山谷之间,“驱狼吞虎?有意思。便让这狼与虎,先撕咬一番吧。”
他提笔,在一方竹简上缓缓写下八个字:
“玄鸟现影,匪患联动。”
玄鸟之影,已不再孤单。它搅动的风云,正式进入了秦国地方郡守的案头。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而石中的林浅,在短暂的喘息中,看到的却是更深的漩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