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月陨落,神使离去,已匆匆十载。
曾经的营地,如今已是一座名为“新望”的繁荣城镇。坚固的石木结构房屋取代了简陋的窝棚,宽阔的道路两旁甚至有了店铺的雏形,传来叮当的打铁声和食物的香气。镇子中央,昔日的神使祭坛被保留下来,但上面不再供奉神像,而是立着一块巨大的、打磨光滑的黑色石碑,上面用简洁有力的文字刻着《黎明法典》的核心要义,以及一幅象征知识火炬与团结之手的浮雕。
清晨的阳光洒在镇外的万亩良田上,金黄的麦浪随风起伏。水利沟渠如银带般纵横交错,滋养着土地。更远处,新建的水车缓缓转动,将河水提上高坡。这不是神迹,是哈鲁带领着人们,依据神使留下的图纸和改进方法,一代代努力的结果。
镇议事厅内,头发已花白但精神矍铄的哈鲁,正与几位年轻的议事员商讨着事情。他们面前摊开的,不再是兽皮,而是改良后的、相对廉价的纸张,上面用炭笔绘着新的水利规划图。
“……上游水库的加固必须完成,去年雨季的水位线是个警示。”一位年轻女子指着图纸,语气干练。她是岩盾的女儿,继承了父亲的勇毅,却将精力投在了建设和规划上。
“同意。另外,派往西山坳的勘探队有消息传回,那边确实有不错的陶土,可以建立一个新的窑场。”另一个年轻人补充道。
哈鲁听着,不时点头,或提出建议。决策的过程,充满了讨论甚至争执,但最终会依据法典和实际情况达成共识。神使离去前留下的“议会共治”和“依法而治”的雏形,历经十年磨合,已深深扎根。
“哈鲁长老!”一个少年气喘吁吁地跑进来,“学院……学院里吵起来了!”
哈鲁和几位议事员相视一笑,似乎习以为常。“这次又是因为什么?”
“是历史课的雷先生和格物课的云先生!”少年激动地说,“雷先生说,当年神使降临,呼风唤雨,是至高无上的神迹,我们当永世铭记崇拜。云先生却说,神使的伟大在于她传授的取火、筑屋、医药、稼穑之术,让我们能靠自己活下去,我们更该学习的是方法,而不是沉迷于神话!”
哈鲁站起身,对几位议事员笑道:“走吧,去看看这帮小子。真理越辩越明,神使若知,想必也会欣慰。”
他们走向镇子东边一座宽敞的院落,这里是“新望学院”。还没进门,就听到里面激烈的辩论声。
院子里,一群年纪不一的学子围成圈,中间两位先生正争得面红耳赤。年长的历史先生雷,挥舞着手臂:“没有神使,我们早已是赤月祭坛上的枯骨!她的光芒驱散黑暗,这是不争的事实!心存敬畏,方能行稳致远!”
年轻的格物先生云,则指着旁边摆放的简易杠杆、滑轮组和一副人体骨骼图谱,据理力争:“雷先生,我敬重神使,但真正的敬畏,是继承她的意志,去探索这世间的规律!你看这滑轮,省力几何?你看这骨骼,为何如此结构?神使若只让我们跪拜,何必教我们这些?”
哈鲁没有立刻制止,他站在门口,看着这些充满朝气的年轻面孔。他们不再像父辈那样,对神使只有纯粹的、不容置疑的崇拜。他们开始思考,开始质疑,开始探寻现象背后的道理。这正是神使希望看到的——一个有自我思考能力的文明。
“好了。”哈鲁终于出声,声音平和却带着威严。争论声渐渐平息,所有人都看向这位德高望重的长老。
“雷先生铭记恩德,没有错。云先生勇于探索,也没有错。”哈鲁走到院子中央,目光扫过众人,“神使曾言,她非赐予我们鱼,而是授我们以渔。这‘渔’,既是生存之技,更是求知之心。”
他指向那块人体骨骼图谱:“神使教我们认识自身,是为了让我们更好地生存,或许,也是为了有朝一日,我们能靠自己,解开更多生命的奥秘。”他又指向西方的远山,“神使离去,不是抛弃,而是相信我们已有能力独自前行。我们铭记她的恩情,最好的方式,不是日日焚香祷告,而是用她所授之‘渔’,去钓取更广阔的未来。让新望镇的光,不仅照亮自己,也能……照亮更多像我们曾经一样,在黑暗中挣扎的人。”
一番话,让年轻的学子们陷入了沉思。雷先生脸上的激动平复下来,云先生也露出了思索的表情。
就在这时,镇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他们已开始驯养和改良马匹用于交通和运输)。一名风尘仆仆的骑手飞奔而入,脸上带着激动与急切。
“长老!长老!西边……西边一百里外,我们发现了新的聚落!很大!他们……他们还在用血祭祈求一个叫‘黑沼之主’的邪神!”
整个院子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哈鲁身上。
哈鲁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复杂的光芒。有凝重,有担忧,但更多的,是一种责任感和……一丝仿佛源自血脉深处的使命感。他想起了神使离去时说的话:“是时候去往下一个需要火光的地方了。”
原来,神使播下的火种,不仅是为了自保,更是为了……传递。
“召集议事会,紧急会议。”哈鲁的声音沉稳有力,“另外,让岩盾来见我。我们需要派出一支队伍,不是去征服,而是……去接触,去了解,或许,去传递神使留下的火种。”
新的挑战,也是新的使命,悄然降临。星火之光,已不再满足于照亮一隅。它开始渴望,去点燃更远的黑暗。
神使林浅虽已远去,但她留下的,不仅仅是一个幸存的聚落,更是一颗拥有强大生命力的文明种子。这颗种子,正在这片重获新生的土地上,生根、发芽、抽枝、散叶,并将它的花粉,随风飘向更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