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军后撤的消息,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在山谷中炸开。玄鸟遗民中爆发出劫后余生的狂喜,连日压抑的绝望一扫而空,人们跪在神坛前,涕泪交加地叩谢玄鸟大神再次显灵庇佑。
然而,这短暂的欢腾,很快被一股更冰冷的寒意所取代。
秦军后撤了,但黑石隘匪众的态度,却一夜之间变得截然不同。
匪营的警戒非但没有松懈,反而更加森严。原本还偶尔与遗民有所接触的匪徒,此刻全都眼神闪烁,充满了戒备与疏离。谷口要道上,匪徒设立的岗哨增加了一倍,对进出山谷的遗民盘查变得极其苛刻,甚至带有明显的敌意。
“石牙兄弟,”座山雕再次召见石牙时,脸上已没了之前的“和气”,独眼锐利如鹰,开门见山,“秦狗这一退,退得蹊跷啊。外面都在传,郡府下了死令,要先拿我黑石隘开刀,以儆效尤。你说,这消息是真是假?”
石牙心中咯噔一下,强作镇定:“大当家,秦狗奸诈,散播谣言,意在离间我等。我等正当同心协力……”
“同心协力?”座山雕冷笑一声,打断他,“怎么协力?秦军要是真冲着老子来,你们这山谷,是帮老子守,还是等老子和秦狗拼个两败俱伤,你们好坐收渔利?”
他站起身,魁梧的身躯带来强烈的压迫感:“石牙,明人不说暗话。以前是看在那位‘玄鸟大神’的份上,老子才跟你们结盟。可现在,秦军盯上老子了!你们要是真有诚意,就把囤的粮食分一半出来,再派一百青壮,归老子指挥!不然……”他冷哼一声,手按在了刀柄上,“就别怪老子先清理门户,免得背后挨刀子!”
石牙脸色铁青,心沉到了谷底。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秦军的后撤和流言,轻易地撕开了本就脆弱的盟约。座山雕这是要趁火打劫,要么吞并,要么……毁灭。
“大当家,此事关系重大,容我与大巫及族人商议。”石牙咬牙道,试图拖延。
“商议?可以!”座山雕眼中凶光一闪,“给你们一天时间!明天这个时候,要是没有答复,就别怪老子不念旧情了!”
石牙回到宗庙,将座山雕的最后通牒告知大巫和几位头人。宗庙内顿时一片死寂。粮食是命根子,交出青壮更是将部落的命运拱手让人。可不答应,黑石隘的屠刀立刻就会落下。内讧一起,谷外的秦军岂会坐视?
“欺人太甚!”一个年轻头人怒不可遏,“跟他们拼了!”
“拼?拿什么拼?我们这些人,够座山雕塞牙缝吗?”另一人绝望道。
大巫剧烈咳嗽着,老泪纵横:“天亡我族啊!前有秦狗,后有豺狼……”
绝望的气氛再次笼罩。
林浅在石雕中,清晰地感知着这一切。李卫的阳谋奏效了。她之前的“预言”和“显圣”,虽然暂时震慑了座山雕,但也让他对玄鸟遗族(尤其是那尊石雕)的贪婪和忌惮更深。如今外压稍缓,内部的矛盾立刻爆发。
必须再次干预,但方式必须极其谨慎。直接对抗黑石隘是自取灭亡。必须找到一个办法,既能稳住座山雕,又能保全部落元气,甚至……反过来利用这次危机。
她的意念扫过惶恐的族人,扫过故作镇定却指尖发颤的石牙,最后落在那气息奄奄的大巫身上。一个大胆的计划雏形逐渐清晰——驱狼吞虎,祸水东引。既然座山雕怕秦军,那就让秦军的威胁,变得比他想象的更近、更急迫!
她需要一场“戏”,一场演给座山雕看的“戏”。
夜幕降临,宗庙内灯火通明,气氛凝重。大巫在石牙的搀扶下,挣扎着来到神坛前,举行了一场极其隐秘的祭祀。只有少数核心族人在场。
祭祀过程中,林浅凝聚起恢复不多的能量,并未制造宏大的异象,而是进行了一次极其精细的操作。她将意念聚焦于神坛上燃烧的火焰,以及……大巫手中那杯即将洒向地面的祭酒。
当大巫将酒水泼向地面,吟唱到最关键的祷文时——
“噗!”
神坛的火焰猛地蹿高,颜色由红转青,发出噼啪异响!与此同时,泼洒在地的酒水,竟如同有生命般,迅速在地面的尘埃上,勾勒出了一幅极其模糊、却隐约可辨的图案——那图案,竟与山谷周边的地形有几分相似,其中一道蜿蜒的线条,如同毒蛇,直指谷外秦军新营地的方向!线条旁,还有几个闪烁不定、难以辨认的古老符号!
这异象转瞬即逝,火焰恢复原状,酒渍也很快渗入地面。但在场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大巫浑身剧震,猛地跪倒在地,声音凄厉而高亢,仿佛是下意识地呐喊:“大神示警!秦狗……秦狗并非真退!乃缓兵之计!暗藏……藏杀机!三日内……必有大劫!方位……东南!”
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传得很远,足以让有心人听到。
祭祀匆匆结束,大巫“力竭”昏厥。消息却像长了翅膀,迅速传遍整个部落,也传到了严密监视着宗庙的黑石隘探子耳中。
座山雕很快收到了消息。他盯着探子详细描述的“神迹”,独眼眯成一条缝,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刀柄。
“火焰变色?酒水成图?三日内大劫?东南方?”他反复咀嚼着这几个关键词。东南方,正是秦军新营地的方向!
“装神弄鬼!”他啐了一口,但眼神中的疑虑却挥之不去。玄鸟石雕之前的“预言”应验了,这次呢?万一是真的呢?秦军佯装后撤,实则暗中调兵,准备三日内发动总攻?若真是如此,他黑石隘堵在谷口,首当其冲!
是冒险火并玄鸟遗族,抢夺那点可怜的粮食,然后可能被秦军包了饺子?还是……暂时隐忍,借玄鸟遗族之地利和那邪门石雕的“预警”,先应对迫在眉睫的秦军威胁?
贪婪与恐惧在他心中激烈交战。
第二天,约定的时间到了。座山雕没有立刻发难,而是派了一名手下,语气缓和地告知石牙:结盟之事可再议,当务之急是共同防备秦军。但黑石隘粮草不济,希望遗族能“借”些粮食,以安军心。
这无疑是变相的勒索,但比起直接的火并和吞并,已是天壤之别。
一场火并,暂时避免了。脆弱的联盟,在“神迹”的警告和共同的敌人面前,得以苟延残喘。
石牙代表族人,咬牙“借”出了一部分粮食,稳住了座山雕。但所有人都清楚,裂痕已深,信任荡然无存。部落的生存空间,被进一步压缩。
林浅在石雕中,感受着这来之不易的、充满屈辱的喘息之机。她成功地将内部的危机,暂时转嫁回了外部的威胁。但这也意味着,三日内,秦军若无动静,她的“预言”将不攻自破,座山雕的报复将更加猛烈。而秦军若真有行动……
她将意识投向东南方,那片沉默的军营。李卫,你这招“驱虎吞狼”,我又还你一招“惊弓之鸟”。只是不知你这猎人,下一步,又会如何落子?
这盘棋,越来越凶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