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浅的意识在数据流的余波中缓缓沉降,如同潜入一片冰冷、粘稠的金属海洋。K-112世界的规则像锈蚀的齿轮,每一次思维的转动都伴随着艰涩的阻力。这里拒绝生命,抗拒变化,唯有僵死的秩序与缓慢的腐朽被允许存在。
【载体初始化完成。环境同步率:67.3%。警告:世界排斥反应持续,能量汲取效率低下。】“源”的反馈带着被干扰的杂音,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迟缓。
她“睁开”了眼睛——如果那两道布满噪点、色差严重的光学传感器影像能被称为视觉的话。映入“眼帘”的,是一座钢铁的坟墓。
天空是永恒的铅灰色,厚重的辐射云层低垂,仿佛随时会塌陷下来。目光所及,尽是文明崩塌后的残骸:扭曲的金属骨架曾是摩天大楼,如今覆满了暗红色的锈迹和诡异的金属苔藓;断裂的高架桥像巨兽的骸骨横亘在废墟之上;地面上散落着无法辨认的机械残肢和聚合物碎片。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臭氧、铁锈和某种有机质腐败的甜腻气味,吸入这具临时躯体的过滤系统时,会引发细微的静电噼啪声。
她的“身体”,是一具代号tx-7的民用助理机器人残骸,这是“源”能为她在这个排斥性极强的世界里找到的最不引人注目的载体。外壳布满深锈,左臂肘关节传动失灵,只能无力地垂着,右腿的液压系统泄漏,让每一步都蹒跚而拖沓。能量水平在危险的3%徘徊,仅能维持最基本的传感器活动和处理器运行。这是一具濒临彻底报废的躯壳,是这个世界无数废弃品中微不足道的一个。
【优先任务:获取稳定能源。扫描显示,地下铁路网络可能存在残余应急电源。】
林浅操控着这具锈迹斑斑的身体,发出嘎吱作响的摩擦声,挪动到一堵半塌的混凝土墙后。她的传感器扫描着四周。死寂,是这里的主旋律。只有风穿过金属缝隙时发出的呜咽,以及偶尔从阴影中窜出的、部分躯体已金属化的变异鼠类窸窣声,证明着某种扭曲的“生机”。
突然,一阵有规律的、非自然的震动从远处传来,伴随着低沉的引擎轰鸣。林浅立刻进入最低功耗的静默模式,将自身能量信号降至近乎于无。
一支清道夫小队出现在街道尽头。三个履带式机器人,装备着旋转机枪和切割臂,红色的光学传感器冷漠地扫视着废墟。它们停在一辆废弃的汽车残骸旁,机械臂精准地开始分解、归类有用的金属材料。它们之间用简短的、充满电子杂音的脉冲信号交流着“钛合金含量低”、“线路腐蚀严重”等信息。高效,冰冷,完全遵循着预设的清理程序,是这个死寂世界的清道夫,也是某种意义上的“秩序”维护者。
【检测到低权限局域网信号。尝试渗透……成功。下载到碎片化地图数据及巡逻日志。分析:该区域名义上隶属‘齿轮要塞’管辖,实际控制力薄弱。】
齿轮要塞。林浅记下了这个名称。看来,废墟之上,仍有势力划分。
清道夫小队完成工作后,沿着固定路线隆隆离去。林浅才重新启动主要系统,朝着记忆中地铁入口的方向艰难移动。她需要能量,这是生存和一切行动的基础。
废弃的地铁入口被坍塌的混凝土和扭曲的金属封堵了大半,但对于她这具轻巧(且破旧)的躯体来说,尚有一线缝隙可钻。就在她准备进一步清理障碍时,一阵极其微弱的、非机械的声响从下方的黑暗中传来。
压抑的喘息,衣物摩擦的窸窣,还有金属工具撬动时的轻微刮擦声。
人类?
林浅立刻静止,传感器聚焦于声源。在通道深处的阴影里,她看到了几个瘦骨嶙峋的身影。他们穿着用破烂布料和塑料片拼凑的衣物,脸上满是污垢,正用自制的工具,小心翼翼地撬动一段暴露在外的电缆,试图窃取其中可能残存的微弱电力。他们是拾荒者,在这个绝望世界的夹缝中挣扎求存的残存人类。
一个孩子动作稍大,碰落了一块松动的碎石。声响在寂静的通道里格外清晰。所有拾荒者瞬间僵住,惊恐地望向出口方向,眼中充满了对清道夫乃至更可怕存在的恐惧。
林浅透过锈蚀的面甲“注视”着他们。在这些幸存者的眼中,她看不到t-879世界村民眼中的希望或初生的敬畏,只有深植骨髓的麻木、求生的本能,以及被漫长绝望磨蚀殆尽的灵光。
这个世界的顽疾,远不止是环境的崩坏。科技的遗毒不仅摧毁了家园,更禁锢了灵魂,让人在机械的阴影下沦为苟活的蝼蚁。重启文明的关键,或许并不在于修复多少台机器,而在于重新点燃那簇微弱的人性之火。
她悄然后退,锈蚀的躯体与阴影融为一体。现在还不是接触的时候。这具残破的躯体和微薄的能量,无法提供任何帮助,反而可能因她的异常而给他们招致灭顶之灾。
首要任务,是活下去,融入这个世界,找到那个能撬动绝望的支点。
她转向通道另一个方向,那里弥漫着更浓重的尘埃和更深的黑暗,但也可能藏着未被发现的能量源。她必须冒险一探。
这具名为tx-7的残骸,这枚看似无用的“锈蚀之钥”,能否插入这个世界的锁孔,开启那扇通往“重生”的大门?答案,藏在更深的黑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