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使林浅离去,已匆匆三十寒暑。
“新望”已从昔日的城镇,扩张成了一座依山傍水、颇具规模的城邦。坚固的石砌城墙取代了木栅,城内街道纵横,作坊、学堂、医馆、集市一应俱全,甚至有了专门用于议事和裁决的“公议堂”。城外,良田万顷,水渠如网,更远处,新建的码头停泊着可以航行至更远流域的船只。
文明的星火,已呈燎原之势。
当年的哈鲁长老已于五年前安然离世,临终前将象征智慧与责任的骨杖交给了继任者——那位曾与格物先生激烈辩论、后来成为杰出学者的云先生。岩盾虽已白发苍苍,不再亲自带领狩猎队,但作为城邦卫队的首席教官,威望依旧。他们的后代,以及更多在和平与知识中成长起来的新一代,已成为城邦的中流砥柱。
这一日,公议堂内正在举行一场重要的会议。与会者不仅有城邦的各位长老和匠师代表,还有几位风尘仆仆、穿着与本地风格迥异的陌生人。他们是来自西方“黑沼”地区的使者。
三十年前,新望派出的第一支接触小队带回了关于黑沼部族的消息。此后三十年,双方断断续续有着贸易和人员往来。新望输出了农耕、医药、净水乃至初步的文字知识,帮助黑沼部族逐渐摆脱了对“黑沼之主”的原始恐惧和血祭习俗。而黑沼地区特产的某种坚韧植物纤维和几种独特的药材,也丰富了新望的物产。
但这一次,使者带来的不是货物,而是一个紧急的求援信息。
为首的黑沼使者是一位面容坚毅的中年人,名叫烈山。他向着云长老(曾经的云先生)和与会众人深深一礼,声音沉重:“尊敬的云长老,各位新望的智者。我们并非来索取,而是来求助。黑沼……即将面临灭顶之灾。”
堂内顿时一片寂静。
烈山继续道:“三年前,我们依照贵邦传授之法,成功净化了最大的‘腐心沼泽’,使其变为良田。然而,就在半月前,沼泽深处的地穴中,突然涌出大量可怖的虫群!它们甲壳坚硬,口器锋利,能喷吐毒液,所过之处,草木枯萎,牲畜化为白骨。我们集结了所有战士,用尽了办法,却损失惨重,只能勉强守住最后的几个寨子。”
他眼中流露出绝望与一丝期盼:“我们听闻,新望保存着‘启智者’(他们对林浅的尊称)留下的、关于世间万物的真正智慧。恳请贵邦,施以援手!黑沼数万生灵,危在旦夕!”
求援的信息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帮助邻邦是道义所在,新望的《公约》(由《黎明法典》演变而来)也倡导互助。但虫群听起来极其危险,派出的援助队伍可能面临巨大伤亡。而且,新望承平已久,新一代的战士是否还有父辈们面对赤月遗民时的勇毅?
争论不可避免。
“虫群诡异,我们对其一无所知,贸然援助,恐将灾祸引向自身!”一位保守的长老担忧道。
“难道要眼睁睁看着黑沼覆灭吗?当年若无神使,我等早已化为枯骨!互助之道,岂能忘怀?”一位曾参与过早期援助的匠师激动反驳。
“或许……可以只提供物资和策略支援?”有人折中。
这时,一位一直沉默的年轻人站了起来。他是岩盾的孙子,名叫雷岩,城邦卫队的新锐队长,以勇武和善于思考闻名。
“云长老,各位长老。”雷岩声音清朗,目光坚定,“我认为,我们必须出兵援助。”
他环视众人:“其一,见死不救,有违《公约》精神,亦会让我新望蒙羞。其二,黑沼若灭,虫群下一个目标会是谁?届时我们将独自面对未知威胁。其三……”他顿了顿,眼中闪烁着与其祖父相似的光芒,“这或许并非仅仅是灾难,也是一个机会——一个检验我们三十年来所学所知,能否应对更广阔天地挑战的机会。神使留下的,不应只是安居一隅的技艺,更应是开拓未来的勇气与智慧。”
雷岩的话引起了众多年轻一代的共鸣。他们从小听着神使的传说和父辈创业的故事长大,内心早已不满足于仅仅守护现有的繁荣。
云长老抚须沉吟良久,最终缓缓开口:“雷岩所言,深得我心。新望的灯火,不应只照亮自家屋檐。传令:组建远征援助队,由雷岩担任队长。精选一百名最精锐的卫士,配备最好的弓弩、铠甲及解毒药剂。同时,召集所有医师和格物学者,全力分析黑沼使者带来的虫尸样本和毒液,寻找克制之法!”
命令一下,整个新望城邦迅速行动起来。这不是一场被迫的防御战,而是一次主动的、充满使命感的远征。铁匠铺日夜赶工,医学院灯火通明,学者们围在显微镜(基于林浅最初留下的凸透镜原理发展而来)前激烈讨论。
十日后,远征队誓师出发。城邦万人空巷,为他们送行。雷岩走在队伍最前方,铠甲鲜明,意气风发。他的行囊里,除了武器和干粮,还有一本手抄的《启智箴言录》——这是由哈鲁、云长老等人根据回忆整理的林浅部分语录和思想精髓。
云长老站在城门口,望着远去的队伍,对身边的几位老友(包括已显老态的岩盾)感慨道:“还记得神使离去时说的话吗?‘是时候去往下一个需要火光的地方了’。如今,这火光,已由我们的孩子,亲手执掌,并带往远方了。”
岩盾望着孙子远去的背影,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骄傲的笑容:“是啊,这火种,算是真正传下去了。”
远征队的背影消失在道路尽头,但新望与更广阔世界连接的篇章,却刚刚翻开。林浅当年播下的,不仅仅是一个文明的生存火种,更是一颗不断寻求突破边界、勇于承担责任的种子。这颗种子,正在时间长河中,悄然长成参天大树,它的枝叶,开始渴望触碰更远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