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铁的成功炼出,如同在杏花村这潭沉寂的水中投下了一块巨石,涟漪迅速扩散至更远的地方。铁,在这个时代,意味着更坚韧的农具、更锋利的武器,是实实在在的力量象征。神女不仅能呼风唤雨、点化草药,更能从石头中炼出“金铁”,这消息比任何神迹都更具冲击力。
邻近村落的人不再只是偷偷观望或祈求治病,开始有村老带着礼物,恭敬地前来“朝圣”,希望能得到神女的指点,哪怕只是学去一两种新的农具制法也好。林浅来者不拒,但她定下了规矩:欲学技艺,需以劳力或本地特有物资交换,且必须遵守她颁布的《村约》——禁止私斗、幼童需习字算数、妇女亦可参与劳作分配等等。这些带有平等和启蒙色彩的条款,起初引起了一些争议,但在实实在在的利益(比如更高效的犁具图纸、防治病虫害的土法)面前,大多数人都选择了接受。
杏花村俨然成了一个小型的、欣欣向荣的“特区”。林浅将更多具体事务下放,选拔了几位头脑灵活、做事公允的村民组成议事会,自己则专注于技术攻关和人才培养。她改进了炼铁炉,尝试炼制更优质的熟铁,甚至开始摸索简单的炒钢法。她指导木匠和铁匠合作,打造出比现有曲辕犁更省力、效率更高的新式犁铧,以及轻便耐用的铁制水车模型。
知识的种子在悄然发芽。跟着林浅学认字算数的孩子越来越多,连一些年轻的村民在劳作之余,也凑过来旁听。林浅开始引入更系统的知识,她用炭笔在刷黑的木板上画出简单的几何图形,讲解杠杆、滑轮的原理;她讲述物质的三态变化,解释为何水烧开了会变成气;她甚至开始传授最基础的化学符号和反应式,从燃烧需要空气开始讲起。
这一切,都在“神女传授天工开物之术”的名义下进行,减少了守旧思想的阻力。村民们或许不能完全理解那些符号和原理,但他们亲眼看到,依据这些“天书”般的知识,确实能造出更好的东西,能更合理地解释自然现象。一种基于实证和逻辑的思维方式,开始在潜移默化中取代对鬼神的盲目恐惧。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这一日,林浅正在指导铁匠尝试给一块铁坯进行初步的渗碳处理,以期获得硬度更高的钢,村口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夹杂着马蹄声和村民警惕的呼喝。
议事会的人匆匆来报:“神女,村外来了一队人马,打着官府的旗号!为首的是个穿绿袍的官儿,说是本县新上任的县令,特来……拜会神女。”
县令?林浅眉梢微挑。王扒皮事件后,本地官府一直保持沉默,如今终于按捺不住了吗?是福是祸?
她平静地放下手中的铁钳,对前来报信的村民说:“请他们到议事棚等候,我稍后便到。” 她需要一点时间,让系统扫描一下这队人的详细情况,尤其是那位“新县令”。
【扫描完成。目标队伍共计二十一人,其中文官打扮一人,疑似师爷一人,护卫十九人。护卫装备制式腰刀,步伐统一,有行伍痕迹。文官体内未检测到异常能量波动,情绪状态:紧张,好奇,略带审视。护卫队长能量反应高于常人,疑似修炼粗浅内功。】
粗浅内功?这个世界果然存在超自然力量,只是层次似乎不高。林浅心中有数,整理了一下因劳作而略显凌乱的衣襟,从容地向村口的议事棚走去。
所谓的议事棚,不过是村民用木头和茅草搭的一个宽敞凉棚,里面摆放着粗糙的木桌和板凳。此刻,棚内棚外围满了村民,神情警惕地看着中间那几位不速之客。
为首者果然是位穿着绿色官袍、头戴乌纱帽的年轻官员,约莫三十岁上下,面皮白净,三缕短须,看起来倒有几分文气。他身后站着个山羊胡师爷,再后面则是按刀而立的护卫队长,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周围。
见林浅走来,村民自动让开一条路,目光中充满了信赖与拥护。那县令见到林浅,眼中闪过一抹难以掩饰的惊艳与诧异。他显然没料到,传闻中神通广大的“神女”,竟是如此年轻、清丽,且身上带着一种与他见过的所有女子都不同的、冷静而睿智的气质。
他连忙起身,拱手行礼,姿态放得颇低:“下官青州府景县新任县令周文渊,见过……神女阁下。” 他斟酌了一下用词,选择了“阁下”这个相对中性的敬称。
“周县令不必多礼。”林浅微微颔首,在主位坐下,语气平淡,“不知县令大人远道而来,所为何事?”
周文渊见林浅宠辱不惊,气度从容,心中又高看了几分,态度愈发恭敬:“不敢。下官赴任途中,便听闻神女降临杏花村,施云布雨,活人无数,更传授仙法,造福乡里。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下官特来拜会,一是表达敬仰之情,二是……”他顿了顿,略显迟疑。
“二是听闻神女在此开矿炼铁,打造器械,不知……此事是否属实?”周文渊小心地问道,观察着林浅的脸色。盐铁官营,历来是朝廷牢牢掌控的命脉,私采私炼,乃是重罪。
棚内的气氛瞬间紧张起来。村民们握紧了拳头,护卫们的手也不自觉地按上了刀柄。
林浅却笑了,笑容清淡,却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自信:“周县令是来问罪的?”
“不敢不敢!”周文渊连忙摆手,“下官绝无此意!只是……朝廷法度如此,下官初来乍到,若对此事不闻不问,恐难向上峰交代。况且……”他压低了声音,“神女在此地的作为,早已传扬开去,恐怕……已引起了某些大人物的注意。下官此来,亦是希望能为神女,为此地百姓,寻一条稳妥之道。”
他的话半真半假,既有试探,也带着一丝示好和警告。林浅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她的存在和所作所为,已经打破了地方的平衡,引起了上层势力的关注。这位周县令,似乎并不想立刻与她为敌,反而想从中斡旋,或者说,为自己谋取一些政治资本。
“稳妥之道?”林浅指尖轻轻敲了敲粗糙的木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县令大人以为,何为稳妥?是让我停止授人以渔,坐视饥荒再临,瘟疫重生?还是将这炼出的铁水,重新倒回山里去?”
她的语气依旧平静,但话语中的分量却让周文渊额头见汗。他当然知道,若真逼急了这位能呼风唤雨、点石成金的“神女”,后果不堪设想。更何况,杏花村乃至周边村落眼下的安定和隐隐展现的活力,对他来说,何尝不是一份看得见的政绩?
“神女误会了。”周文渊擦了下汗,“下官的意思是……或可变通。例如,由县衙出面,将此地铁矿设为官督民办,神女之术,可算作……工部特授之技?如此,名正言顺,既可免去非议,又能使神女之术惠及更多黎民。”
官督民办?这周文渊,倒是个懂得变通的聪明人。他想将林浅的“技术”纳入官方体系,既安抚了地方,又给自己捞了功劳,还能在一定程度上控制这股新兴的力量。
林浅沉吟片刻。她无意与整个王朝为敌,若能在规则内行事,减少阻力,自然是好事。但主导权,必须掌握在自己手中。
“县令大人的提议,并非不可。”林浅缓缓道,“但有几个条件。”
“神女请讲!”
“第一,杏花村及周边愿学技之村落,设为特区,自治自理,县衙不得干涉内政,只需按律征收合理税赋。”
“第二,我所传技艺,凡学者,需立誓不得用于欺压良善、为非作歹。县衙需协助维持此地秩序,保护工匠安全。”
“第三,我需查阅县衙乃至州府收藏的典籍图册,尤其是地理、矿产、医药相关。”
周文渊听完,暗暗松了口气。这些条件虽然有些出格,但并非不能接受。尤其是第三条,简直不算是条件。他立刻应承下来:“神女深明大义,所提条件合情合理,下官定当竭力促成!”
一场潜在的冲突,似乎化解于无形。周文渊心满意足地带着人告辞,答应回去后立刻行文上报,争取早日将“特区”之事落实。
送走县令,村民们围拢过来,脸上带着担忧和后怕。
“神女,这官府的人,信得过吗?”
“咱们以后真要听县衙的?”
林浅看着远处官道扬起的尘土,目光深邃。
“信不信得过,不重要。”她轻声道,“重要的是,我们有了名分,也有了发展的时间。力量,永远是自己掌握的才是最可靠的。”
她转身,看向那些经过劳作和学习,眼神不再麻木,而是充满了希望和求知欲的村民。
“加快高炉的改进,尝试炼钢。识字班扩大,所有十五岁以下孩童,必须入学。另外,挑选机灵可靠的年轻人,我要教他们更精深的东西——格物、几何、乃至基础化学。”
风暴的预警已经传来,她必须争分夺秒。工业的火种刚刚点燃,绝不能轻易熄灭。这位周县令,或许可以成为一块暂时的挡箭牌,但真正的挑战,恐怕还在后面。她需要更快的速度,更强的力量,以及,更广泛的“同志”。
知识的洪流,一旦开启,便再难阻挡。而最先被这洪流改变的,将是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