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散尽,殿内的一切又恢复了寂静。
天族圣宫深处,疗伤殿的穹顶被柔和的灵光铺满,法阵运转的低鸣声若有若无,将外界的一切喧嚣隔绝在外。
秦临渊静静躺在玉床上,双目紧闭,面色依旧苍白,唇却不再是濒死的乌紫,而是带着一丝病态的淡红。他的胸口起伏平稳,呼吸绵长,仿佛只是陷入了深沉的睡眠。
可只有守在一旁的几位长老,才知道,此刻的他,并不安稳。
“煞气已经被平安锁暂时压回了经脉边缘,可……”一位灰袍长老皱紧眉头,将手指从秦临渊的脉门上收回,沉声道,“这些煞气,已经与殿下的龙元之力纠缠在一起,若强行剥离,只怕会连带着损伤他的根基。”
白须长老目光凝重,看着秦临渊肩头那道已经结痂的伤口。那道疤痕表面看似愈合,却隐隐透着淡淡的黑红色,像是有什么东西潜伏在皮肉之下,随时可能再次苏醒。
“平安锁虽能护主,却也只是将煞气压制,而不是彻底净化。”白须长老缓缓道,“殿下体内的混沌煞气,比我们预想的,要顽固得多。”
卫朔跪在玉床一侧,脸色比秦临渊好不了多少。他的灵力几乎被抽空,经脉被阵纹反噬撕裂,此刻全靠丹药勉强吊着一口气。可他依旧咬牙撑着,目光死死盯着秦临渊,连眨一下眼都不愿意。
“长老,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卫朔声音沙哑,“殿下他……他已经撑过了锁胎阵,若因为这些残余的煞气……”
他说不下去了。
灰袍长老叹了口气:“我们已经用了天族最高等级的净化阵,可每一次净化,都会被煞气反噬。殿下体内的龙元之力,似乎会本能地护住这些煞气,不让我们轻易动它们。”
卫朔一愣:“龙元之力,护住煞气?”
白须长老沉声道:“准确地说,是殿下的身体,已经开始‘适应’这些煞气了。”
卫朔脸色一变:“适应?那岂不是——”
“不错。”白须长老点头,“若放任不管,殿下有两种可能——要么被煞气彻底侵蚀,沦为只知杀戮的煞魔;要么……”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要么,他能真正掌控这些煞气,将其化为己用。”
殿内一片寂静。
卫朔张了张嘴,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半晌才挤出几个字:“可这……可能吗?”
“百年前,战神大人也做不到。”灰袍长老低声道,“混沌煞气,只可封印,不可驾驭。这是我们一直以来的认知。”
“但殿下,与战神大人,并不完全相同。”白须长老缓缓道,“他体内的龙元之力,比当年的战神更为纯粹,而且……他身上,还有平安锁。”
说到这里,他目光落在秦临渊颈间那枚静静躺着的平安锁上。
那枚平安锁此刻不再释放耀眼的金光,只在锁身边缘,有几道极淡的金纹缓缓流转,像是呼吸一般,有节奏地明灭。
“这枚平安锁,本是用来护魂护胎的,可它刚才在祭坛上展现出的力量……”白须长老目光深沉,“已经远远超出了一件普通护身法器的范畴。”
“它在引导殿下的龙元之力,去‘容纳’那些煞气。”
卫朔怔了怔,似乎有些难以置信:“引导?可平安锁不是天族之物吗?它怎么会……”
“你忘了。”白须长老看向他,“平安锁,最初并非为殿下准备。”
卫朔一愣,随即想起了什么,瞳孔微微一缩。
——是为那位小殿下准备的。
是为那个,本该在锁胎阵中被夺走一切的孩子准备的。
“也许,从一开始,平安锁的真正作用,就不只是‘护胎’。”白须长老低声道,“它在护的,可能是……战神的继承者。”
殿内众人心中同时一震。
就在这时,玉床上的秦临渊忽然轻轻皱了皱眉。
“殿——”卫朔刚要开口,便被白须长老抬手制止。
“别出声。”白须长老压低声音,“他要醒了。”
秦临渊的睫毛微微颤了颤,眼皮像是压了千斤重,好不容易才缓缓睁开一条缝。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柔和的金光。
他下意识地想要坐起身,却只觉得浑身经脉一阵撕裂般的疼痛,仿佛有无数细小的针在皮肉之间穿梭,刺得他倒吸一口凉气。
“殿下,别动!”卫朔急忙扶住他,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你终于醒了!”
秦临渊偏过头,看向他,目光从他苍白的脸色、干裂的嘴唇上扫过,又看了看他被绷带缠满的手臂,眼底闪过一丝愧疚:“你……”
“属下死不了。”卫朔立刻道,生怕他自责,“能救下殿下,属下就算粉身碎骨,也值了。”
秦临渊张了张嘴,最终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有再说什么。
他转头,看向一旁的几位长老:“玄夜呢?”
白须长老沉声道:“玄夜已灭,锁胎阵也已彻底崩毁。祭坛上的混沌煞气,大多已经消散,只剩下一些残留在殿下体内。”
秦临渊的手指在被单上轻轻收紧,掌心微微发麻。
他能感觉到。
那些黑红色的煞气,并没有真正离开。它们像是被人硬生生按进了他的经脉深处,暂时安静下来,却仍在缓慢地蠕动、试探,仿佛在寻找下一次爆发的机会。
“你们试过净化?”秦临渊问。
灰袍长老苦笑:“试过了。可每一次净化,都会被煞气反噬。殿下体内的龙元之力,会自动护住这些煞气,不让我们动它们。”
秦临渊眼底闪过一丝了然。
——那不是龙元之力在护煞气,而是他自己,在抗拒“剥离”。
梦里的那一幕,再次浮现。
苍茫的荒原,破碎的战旗,混沌翻滚的天空,以及那位与他有着七分相似的战神。
“你若不能掌控它,它迟早会反过来吞噬你。”
“你要学会在压制与引导之间,找到平衡。”
“平安锁,只能护你一时。你真正的护身之物,不是锁,而是——你自己的心。”
秦临渊缓缓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
“再开一次净化阵。”他忽然开口。
白须长老一愣:“殿下,现在的你——”
“我要试试。”秦临渊睁开眼,目光坚定,“不是你们来净化,而是——我自己。”
殿内一片哗然。
“殿下,万万不可!”灰袍长老急道,“你现在伤势未愈,若强行以自身灵力对抗煞气,只会加速——”
“不会。”秦临渊打断他,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你们只需要维持净化阵,不要强行剥离煞气。剩下的,交给我。”
白须长老盯着他看了许久,忽然发现,秦临渊的眼神,与以往有些不同了。
那是一种,经历过生死、看过未来,却依旧选择向前的坚定。
“殿下,你……”白须长老欲言又止。
秦临渊淡淡道:“我在梦里,见过战神。”
白须长老浑身一震:“战神大人的残念?”
秦临渊点头:“他说,混沌不灭,只能被封印,或者——被驾驭。”
“而我,不能再走他的老路。”
殿内众人沉默了。
片刻后,白须长老终于长叹一声:“好。既然这是殿下的选择,老夫便再陪你赌一次。”
他转头,对其他几位长老道:“布阵。”
几位长老对视一眼,纷纷点头。
很快,一道道灵光从他们手中飞出,落在玉床四周的阵纹上。原本隐匿在地面与墙壁中的阵纹被激活,缓缓亮起柔和的白光,将秦临渊的身影笼罩其中。
净化阵,再次开启。
这一次,阵纹运转得比之前缓慢许多,白光也不再如之前那般凌厉,而是带着一种温和的波动,像是在轻抚秦临渊的经脉。
“殿下,准备好了吗?”白须长老问。
秦临渊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将手从被单上抬起,放在自己的腹部。
那里,是龙元之力最集中的地方。
也是煞气,最容易盘踞的地方。
“开始吧。”他闭上眼,声音平静。
白须长老不再犹豫,双手结印,低声念动法诀。
净化阵的白光骤然一盛,化作无数细小的光点,从秦临渊的周身毛孔渗入,沿着他的经脉缓缓游走。每到一处有煞气盘踞的地方,白光便会轻轻一震,将煞气往外逼退一分。
这一次,没有之前那种撕裂般的剧痛。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为诡异的感觉——
就像有无数细小的虫子,在他的经脉里钻来钻去,一边被白光驱赶,一边又死死咬着经脉不放。
秦临渊咬紧牙关,任由白光在体内穿梭。他没有像之前那样,调动龙元之力去“对抗”煞气,而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意识沉入丹田。
丹田之中,一团金色的龙元之力如同一轮小太阳,静静悬在那里。
而在那团金光的边缘,缠绕着一圈圈极淡的黑红色雾气,像是附着在金光表面的污渍,怎么也甩不掉。
秦临渊的意识化作一缕细细的光线,缓缓靠近那团金光。
他没有去驱散那些黑红色雾气,而是尝试着——引导。
“战神说,混沌是本源之一,只是失控才会成灾。”
“那如果,我不让它失控呢?”
秦临渊在心中默默道。
他调动一丝极细的龙元之力,从金光中分离出来,缓缓靠近那圈黑红色雾气。
起初,那些雾气像是被惊动的蛇,立刻疯狂地扭动起来,试图冲上去将那丝龙元之力吞噬。
秦临渊心中一紧,却没有退。
他强行稳住那丝龙元之力,让它保持着一种极其缓慢而稳定的流动,不去刺激煞气,也不去主动攻击。
就像一条温和的河流,静静地绕着一块巨石流淌。
时间,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漫长。
外界,不过一炷香的工夫,在秦临渊的意识中,却仿佛过去了数个时辰。
终于,有一缕极淡的黑红色煞气,似乎被龙元之力的节奏所“吸引”,不再疯狂冲撞,而是慢慢融入那丝龙元之力的边缘,如同墨水滴入水中,被缓缓稀释。
秦临渊心中一喜,却不敢有丝毫放松。
他继续引导着那丝龙元之力,让它绕着丹田缓缓旋转。每旋转一圈,便有一缕极淡的煞气被它带着,沿着固定的轨迹流动。
那些煞气,在流动的过程中,一点点被龙元之力“磨”去了狂暴的气息,变得不再那么狰狞。
“这就是……”秦临渊心中微微震动,“驾驭的开始?”
他没有急着加快速度,而是保持着这种极为缓慢的节奏。
外界,白须长老忽然皱了皱眉:“奇怪,净化阵的压力,在减弱。”
灰袍长老也察觉到了异样:“煞气……好像不再那么抗拒净化了?”
他们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
“殿下,似乎在……”灰袍长老喃喃道,“用自己的方式,安抚那些煞气。”
卫朔紧紧攥着拳头,指节发白。他看不懂阵纹的变化,却能感觉到,秦临渊的气息,正在一点点变得稳定下来。
玉床上,秦临渊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原本苍白的脸色,也多了一丝血色。
他体内的白光依旧在缓缓运转,可这一次,它不再是唯一的“主导”。
龙元之力,与煞气,正在以一种极其微妙的方式,寻找着新的平衡。
不知过了多久,净化阵的光芒终于缓缓散去。
几位长老同时收了手,脸色都有些苍白。这一次的净化,虽然没有之前那般凶险,却极其耗神。
秦临渊缓缓睁开眼。
他的眼眸比以往更深了一些,金色的瞳孔深处,隐约闪过一丝极淡的黑红,却很快又消失不见。
“殿下!”卫朔急忙上前,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激动,“你感觉怎么样?”
秦临渊活动了一下手指,又轻轻抬了抬手臂。
经脉依旧有些隐隐作痛,却不再像之前那样撕裂般的疼。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体内的龙元之力,比受伤前,似乎……更强了一丝。
而那些盘踞在经脉中的煞气,虽然依旧存在,却不再像之前那样疯狂,像是被驯服了一半的野兽,暂时安静下来。
“暂时……没什么大碍。”秦临渊缓缓道,声音还有些虚弱,却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沉稳,“而且,我找到了一点……控制它们的办法。”
白须长老眼中闪过一丝震惊与欣慰:“殿下,你的意思是——”
“我还做不到完全驾驭。”秦临渊坦诚道,“但至少,我可以让它们暂时听我的。”
他抬起手,指尖轻轻一弹。
一缕极淡的金色光芒从他指尖飞出,在半空中微微一顿,随后边缘浮现出一圈极淡的黑红色。
那缕光芒并没有失控,而是在他的控制下,在空中画出一个极小的圆圈,随后缓缓消散。
白须长老和灰袍长老同时倒吸一口凉气。
“龙元之力中,已经带有煞气的气息……”灰袍长老喃喃道,“可它,却没有失控。”
白须长老长叹一声,目光复杂地看着秦临渊:“殿下,你走的路,已经与当年的战神大人,完全不同了。”
秦临渊垂眸,看了看自己的手。
“不同,不代表更好。”他淡淡道,“也可能,更危险。”
他很清楚,自己只是迈出了极其微小的一步。
这一步,若走错,便是万劫不复。
“不过,至少现在——”秦临渊抬起头,目光重新变得锐利起来,“我不会再被煞气轻易左右。”
白须长老沉吟片刻,道:“殿下,接下来一段时间,你必须留在圣宫疗伤,不可再贸然动武。我们会再想办法,为你压制煞气。”
秦临渊点头:“我明白。”
他顿了顿,又问:“祭坛那边,情况如何?”
白须长老道:“锁胎阵已毁,混沌煞气大半消散。玄夜的尸身……”
他看了秦临渊一眼,声音压低了些:“玄夜死后,尸身很快便化作黑红色雾气,被平安锁净化了大半。但在他消散的地方,我们发现了一点极淡的煞气残留,已经被我们用封印石封住,暂时镇在圣宫地牢。”
秦临渊目光一沉:“还有残留?”
“极淡,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灰袍长老道,“但我们不敢大意。”
秦临渊沉默片刻,道:“带我去看看。”
“殿下,你现在——”卫朔急道。
“我只是去看。”秦临渊打断他,“不是去动手。”
白须长老想了想,最终点头:“也好。殿下亲眼看过,心里也能更有数。”
他转头,对卫朔道:“卫朔,你伤势太重,先留在这里疗伤。殿下有我们陪着,不会有事。”
卫朔张了张嘴,最终还是咬牙点头:“是。”
他看着秦临渊被几位长老扶着起身,披上外袍,一步步走出疗伤殿的背影,心中忽然生出一种极强烈的预感——
从今天起,殿下,真的不一样了。
而这份“不一样”,既是天族的希望,也可能,是天族未来最大的变数。
圣宫地牢深处。
一块半人高的黑色封印石静静立在阵纹中央,石面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的符文,符文之间闪烁着微弱的白光,将石内的一切牢牢镇压。
秦临渊在几位长老的陪同下,缓步走到封印石前。
他的目光落在封印石中央的一点极淡的黑红色上。
那是一团几乎看不清轮廓的雾气,被死死压在石内,偶尔轻轻蠕动一下,便会被符文狠狠镇压回去。
秦临渊的瞳孔微微一缩。
不知为何,当他的目光落在那团雾气上时,丹田深处,那丝被他驯服的煞气,忽然轻轻震动了一下。
仿佛,在回应某种遥远的召唤。
“殿下?”白须长老察觉到他的异样,出声提醒。
秦临渊缓缓收回目光,压下心中那一丝莫名的悸动。
“长老。”他忽然开口,“这块封印石,暂时交给我。”
白须长老一愣:“交给你?”
“我想试试。”秦临渊道,“用我的方式,来看着它。”
白须长老沉吟片刻,最终点头:“好。但殿下切记,不可轻举妄动。”
秦临渊“嗯”了一声,目光再次落在那块封印石上。
“玄夜,你说混沌不灭。”
“那我倒要看看,你留下的这点东西,究竟能翻出什么浪。”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冽。
封印石内,那团极淡的黑红色雾气,似乎微微动了一下。
像是在回应,又像是在——
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