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内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无形的铅块,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林玄一叹了一口气,转头望向窗外。
洛城的情况远比她想象的还要严重。
兰秀和阿庆的连线,是诡异故事的点,而王博古则用他毕生的研究,将这些血淋淋的点,串成了一条令人毛骨悚然的线。
现在,这条线的尽头,清晰无比地指向了他们口中的祖祠。
“献其神,以为土膏”林玄一喃喃自语王博古的话。
她的脑海中,已经构建出了一副完整且黑暗的逻辑闭环。
那些被抽走的灵感,那些被剥离的精气神,根本不是消散在了天地之间,而是被收集了。
“林大师”
一旁的黄泽谦脸色有些发白,经历过被困怨气的他,本就对这些玄之又玄的事情本就心怀敬畏,此刻听闻如此骇人听闻的推论,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那个,王教授他不会有事吧?他把这种秘密捅了出来。”
林玄一没有回答,她只是缓缓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
窗外,洛城的夜景繁华如梦,无数灯火汇聚成璀璨的星河,一片盛世景象。
可此刻在这片光华之下,谁又能知道,有多少人的才华与梦想,正在不知不觉中被当成燃料,投入一个无底的深渊。
“已经晚了。”
林玄一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冷然。
“从他在直播间说出祖祠那两个字开始,他就已经被选中了。”
“对于一个守护了秘密数百年的组织而言,任何窥探到真相的人,要么成为他们的一员,要么成为他们的养料。”
林玄一转过身,清冷的目光扫过站在屋里的每一个人。
“我们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了。”
“今晚,夜探祖祠。”
月光如霜,为这座古老的城市披上了一层银纱。
白日里车水马龙的街道,此刻寂静得仿佛能听到心跳。
根据王教授提供的大致方位,以及卫炎通过卫星地图和城市规划图的比对,祖祠的位置很快被锁定在了老城中心的一片古建筑群中。
那是一片地图上显示为未开放保护区的灰色地带,周围被高高的院墙所包裹,寻常人根本无法窥探其万一。
林玄一一行人如几道融入夜色的幽影,悄无声息地穿梭在老城的深巷之中。
越是靠近那片区域,空气中就弥漫开一种奇特的压抑感。
并非阴森,也非鬼气,而是一种类似于高压电线附近才会有的,那种让皮肤微微发麻的磁场感。
“林大师,不对劲。”
卫炎压低声音,他手中一个巴掌大小,经过特殊改造的探测仪屏幕上,原本平稳的能量曲线,此刻正像心电图一样疯狂跳动。
“这里的能量场强度高得离谱,而且不是灵体能量,更像是一种精神力场。”
“是结界。”
林玄一在一处巷道的拐角停下脚步,抬头望向不远处那片笼罩在黑暗中的飞檐斗拱。
“一个覆盖了整个区域的巨大结界。”
她伸出纤长的手指,在虚空中轻轻一点。
指尖所触之处,空气中荡开一圈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涟漪。
一股温和但极其坚韧的力量,从结界上传来,将她的手指轻轻弹开。
“好庞大的力量。”林玄一的语气里,第一次出现了一丝凝重,“这个结界的力量来源,不是某个法阵或者法器。”
她的目光,缓缓扫过远处万家灯火的城市轮廓。
“是整座洛城。”
“是每一个练习着苏绣、傩戏、剪纸、制陶进行着那些所谓非遗活动的普通人。”
“他们在进行创作和表演时,那些逸散出的精神力、信念、灵感,全都被这个结界像抽水泵一样,一丝不漏地抽了过来,成了维系它运转的燃料。”
众人闻言,只觉得一股恶寒从心底升起。
用全城百姓的灵性,铸成一座囚笼的围墙。
这是何等的丧心病狂。
“那我们怎么进去?”卫炎尝试着用拳头轻轻触碰了一下那无形的墙壁,却感觉自己的力道如同泥牛入海,没有激起半点波澜。
林玄一闭上双眼,庞大的神念仔细的感知着结界的每一处能量流动的细节。
片刻之后,她重新睁开眼。
“结界虽强,但并非无懈可击。它的本质是收集,而不是杀伤。跟我来,它的能量流在东南角有一个相对薄弱的节点,那是每天清晨第一缕紫气汇入的地方,也是它循环的终点与起点。”
在林玄一的带领下,几人绕到一处不起眼的墙角。
这里看上去与别处无异,但林玄一却能清晰地看到,无数细微的能量丝线在这里汇聚、盘旋,形成一个微小的旋涡。
“就是这里。”
她不再犹豫,双手掐出一个法印,口中低声念诵着古老的咒文。
随着她的念诵,一缕缕金色的丝线从她指尖浮现,精准地刺入那能量旋涡的中心。
“开!”
一声轻叱。
金色的丝线猛然向外扩张,硬生生在那坚不可摧的结界上,撕开了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裂口。
裂口周围,无数能量乱流发出滋滋的哀鸣,似乎随时都可能重新愈合。
“快!”
几人不敢怠慢,身形如电,鱼贯而入。
就在最后一人进入的瞬间,那道裂口猛然收缩,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踏入结界的一刹那,仿佛从一个世界,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外界的喧嚣与灯火被彻底隔绝,四周是一片深沉死寂。
空气中夹杂着一股浓郁的檀香味。
这里,就是祖祠的内部庭院。
庭院极大,青石铺就的地面上,不见半片落叶,干净得有些诡异。
正前方,一座巍峨的祠堂主殿,在清冷的月光下,宛如一头蛰伏的远古巨兽,黑沉沉的殿门紧闭,透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森然。
就在林玄一准备带领众人进一步探查时,一个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毫无征兆地从祠堂的阴影中响起。
“百工祭祖之地,非请莫入。”
“几位深夜闯我禁地,是想僭越这流传了八百年的规矩么?”
话音未落,一道身影从黑暗中缓步走出。
那是一个身着古朴灰色长袍的老者,鹤发童颜,面色红润,双目开阖间,精光四射,没有半分老态,反而给人一种渊渟岳峙的宗师气度。
林玄一心中了然。
能在此地镇守的,绝非等闲之辈。
“规矩?”
林玄一迎着对方审视的目光,语气平静地反问,“是抽取全城灵性,以人为祭的规矩么?”
老者闻言,眼神中没有丝毫意外,反而浮现出一抹淡淡的讥讽。
“看来,王博古那个读死书的腐儒,终究还是将他那些愚蠢的猜想,告诉了你们。”
他捋了捋自己雪白的长须,神态间满是恪守古礼的傲慢与偏执。
“世人愚钝,只知索取,却不知感恩。洛城八百年的风调雨顺,八百年的文运昌盛,岂是凭空而来?”
“我等遵从祖训,维系仪式,令这片土地长盛不衰,是在行大功德。牺牲少数人的些许灵神,换取一城的繁荣与安宁,此乃天道,何错之有?”
老者的目光落在林玄一身上,那份傲慢转为了毫不掩饰的鄙夷。
“用别人的生命和未来,去换取你所谓的功德?”
林玄一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你的道,走歪了。”
“狂妄小辈!今日,便让你见识一下,何为真正的玄门正统!”
老者勃然大怒,他猛地一跺脚,整个庭院的地面都为之震颤!
霎时间,那原本沉寂的结界仿佛活了过来,无数道肉眼可见的青黑色气流从四面八方涌来,汇入老者的体内。
他整个人的气势节节攀升,衣袍无风自动,周身环绕着宛如实质的庞大念力,那是属于全城百姓被抽走的精神力!
在此地,他几乎就是神!
“万法归宗·百工之怒!”
老者五指成爪,猛地向着林玄一抓来。
那一爪之下,空气中竟凭空浮现出无数虚影,有绣娘飞针走线的纤巧,有匠人挥锤锻打的刚猛,有戏子唱念做打的悲喜。
所有被剥夺的灵性,此刻都化作了他最凶狠的攻击手段,带着无尽的怨与怒,铺天盖地而来。
“借来的力量,终究是无根之萍。”
林玄一平静如水,在那漫天虚影即将临身之际,并指如剑,向前轻轻一点。
只有一点纯粹到不含一丝杂质的金色光芒,在她指尖绽放,精准无比地点在了老者那一爪最核心的能量节点之上。
“咔嚓”
一声仿佛琉璃碎裂的声音响起。
老者引以为傲的百工之怒,瞬间烟消云散!
那漫天的虚影发出一阵不甘的哀嚎,化作点点光屑,消散在夜色中。
老者本人更是如遭雷击,整个人巨震,蹬蹬蹬连退数步,原本红润的脸色瞬间变得一片惨白,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他瞪大了眼睛,无法置信地看着林玄一。
“你竟能一眼看破百工源力的本源核心?这不可能!”
“没什么不可能的。”
林玄一收回手指,淡淡地说道。
“因为我用的,是属于我自己的力量。”
她再也没有看那失魂落魄的老者一眼,径直走向那扇紧闭的祠堂大门。
一掌推出。
轰!
封存了数百年的厚重殿门,轰然洞开!
一股比庭院中浓烈百倍的,混合着血腥与腐朽的恶臭,如同出闸的洪水,扑面而来。
林玄一眉头微蹙,挥袖卷起一道清风,将恶臭荡开。
她迈步踏入祠堂深处。
整个祠堂内部,是一个巨大无比的,如同溶洞般空旷的地下空间。
四周的石壁上,刻满了密密麻麻、诡异扭曲的符文,每一道符文都在微微发光,构成了一个巨大的囚禁法阵。
而在法阵的正中央有一团巨大的活体血肉。
它足有三层楼那么高,通体呈现出一种令人作呕的暗红色,表面布满了如同血管般虬结的筋络,正在有规律地一起一伏,仿佛一颗巨大的心脏在跳动。
无数道漆黑的能量锁链,从四方的石壁上延伸而出,深深地刺入这块血肉之中,将它牢牢地禁锢在半空。
而在血肉的顶端,一根根粗大的肉质导管,连接着祠堂的穹顶,那里正是整个城市精神力结界的汇聚之处。
源源不断的,从全城百姓身上抽取而来的灵神,正通过这些导管,被灌注进这块巨大的血肉之中。
一股远比任何妖魔鬼怪都要邪恶、古老、混沌的气息,从这块血肉上散发出来。
他们是在用整座城市的灵性与才华,来喂养这块不知道是什么来历的血肉。
他们根本不是在维系洛城的繁荣,而是想复苏这头被囚禁于此的魔物。
就在林玄一等人被眼前这恐怖绝伦的景象所震撼,心神摇曳之际。
那团巨大的、沉睡了不知多少岁月的活体血肉,仿佛感知到了生人的气息。
它跳动的频率,猛然加快了。
在它那庞杂丑陋的躯体正中,一道巨大的裂缝,缓缓地张开了。
那是一只眼睛,正死死地盯住林玄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