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玄一的道心坚如万载玄冰,那道目光落在她的神魂之上,只激起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涟漪,便被她那清冷孤绝的无上意志尽数挡在了外面。
然而,她身后的三人,却没有这般修为。
“奶奶.....”
苏小米原本紧紧抓着林玄一衣角的小手突然松开了。
她脸上的紧张与恐惧,被悲伤与绝望所取代。
在她的世界里,四周的庭院和恐怖魔物全都消失了。
她又回到了那个冰冷的雨夜,回到了那个被所有人抛弃的小巷。
前方,是她记忆的妈妈,毫不留恋地丢下她,朝着无尽的黑暗走去。
“妈妈,别走!别丢下我。”
她哭喊着,伸出手,拼命地向前追去,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道身影,离她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
“卫队!掩护!”
卫炎的双目瞬间赤红,额头上青筋暴起,整个人如同拉满的弓弦,紧绷到了极致。
他的耳边,是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是战友临死前的凄厉惨叫。
断壁残垣,血流成河。
他最信任的副手,胸口被炸开一个血淋淋的大洞,死死地抓着他的裤腿,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满眼都是不甘与质问。
“队长....为什么....不救我....”
“为什么....”
这句质问,在他脑海中反复回荡,啃噬着他的理智。
“啊啊啊!!”
而另一边的黄泽谦,则发出了比他们凄厉百倍的尖叫。
他先是看到了小时候的卫炎,他正在篮球上打球。
“哥,你来了。”小卫炎满心欢喜的扑了上来。
他也狂喜地扑了上去,可当他的手触碰到卫炎手中的球瞬间,卫炎和那颗篮球化作黄云裳惨败泣血的脸,无数张脸密密麻麻地将他包裹。
“你们还我命来。”
“你是那畜生的后人,你不得好死!”
无尽的怨气,化作了冰冷的鬼手,死死地掐住了他的脖子。
三个人,三种心魔。
魔祖血肉,发动了精神深潜,它不制造虚假的幻象,而是精准地勾出了每个人内心最深处,那块最柔软、最恐惧、最不堪回首的伤疤,并将其无限放大。
陷入各自精神囚笼的三人,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惨白,他们的精、气、神,正化作三股无形的能量,被那顶端的肉质导管,源源不断地抽走,成了滋养这头魔物的新鲜养料。
“哼,雕虫小技。”
林玄一眸光一冷,指尖掐诀,一道清心咒印便要打出。
咒印刚刚触碰到三人的身体,便被一股源自他们灵魂深处的抗拒之力给弹开了。
林玄一瞬间明了。
这不是外部幻术,而是他们自身的心魔。
外力可辅,却不可强破,否则只会伤及他们的神魂根本。
她当机立断,放弃了强行唤醒的打算。
只见她素手一挥,三道柔和的金色光幕凭空出现,如温暖的蚕茧,将苏小米三人各自包裹起来。
“凝神,守元。”
这是天玄宗的护魂之法,虽不能破除心魔,却能最大限度地稳住他们的神魂,减缓精气神流失的速度。
做完这一切,林玄一耗费了大量的心神,脸色也微微泛白。
“哈哈哈哈哈哈。”守护者长老发出了渗人的逛笑。
“看到了吗?看到了吗?”
他指着那跳动得愈发欢快的魔祖血肉,如同一个炫耀着自己最完美作品的疯子,对着林玄一大吼。
“这就是源魔的力量!”
“这就是我洛城一脉,守护了八百年的至高真理!”
“世人愚钝,只知固步自封。殊不知,人力有时穷,而天道无情,单靠人类自身那点微末的修为,如何能重现上古玄门的巅峰盛景?!”
“唯有借助源魔之伟力,以其无上智慧,补全我等修行之缺憾,方能万法归宗,令玄门大道,重耀于世!”
“你这小辈,空有一身修为,却不识天数,不明大道!今日,老夫便让你见识一下,什么才是真正的功德!什么才是真正的未来!”
话音落下,守护长老猛地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出,双手在身前急速挥舞,以血为墨,在虚空中画出了一道无比繁复的献祭符文!
“以我之名,恭请神力!”
“以我之魂,甘为桥梁!”
他狂笑着,将那血色符文,狠狠地按在了自己的天灵盖上!
嗡——
刹那间,老者的身体如同一个被点亮的灯塔,成了一个巨大无比的人形增幅器!
他主动敞开了自己的神魂,将自己化作了连接结界与魔祖血令的桥梁!
“来吧!我伟大的神!享用吧!”
“享用这满城的灵性!享用这八百年积攒下来的所有祭品!”
那覆盖了整个祖祠,乃至整个洛城的庞大结界,在这一刻被彻底激活!
无数道原本用于维系结界运转的青黑色气流,那些属于全城百姓的灵感、才华、信念,此刻如同找到了宣泄口的洪水,疯狂地通过老者这个增幅器,悉数灌注进了那团巨大的魔祖血肉之中。
得到这股前所未有的庞大力量补充,那血肉巨物开始剧烈地蠕动、膨胀。
在它暗红色的表面上,一张张极度痛苦、扭曲的人脸浮现出来。
有飞针走线的绣娘,有挥锤锻打的匠人,有唱念做打的戏子。
正是之前,老者施展“百工之怒”时所浮现的那些虚影!
但这一次,他们不再是虚影,而是被魔祖血肉彻底奴役、污染后,所凝聚出的、充满了无尽怨念与恶毒的精神力实体!
“吼——”
无数张人脸,同时发出了一阵无声,却能撕裂灵魂的咆哮。
下一秒,难以计数的、由纯粹精神力构成的攻击,化作了刀枪剑戟、斧钺钩叉,甚至化作了绣花针、泥胚、脸谱,带着铺天盖地的怨与怒,从四面八方,疯狂地砸向林玄一。
这才是真正的百工之怒。
是被魔祖污染后,威力放大了百倍的,百工之魔怒。
林玄一面色一凝。
她一手维持着身后的三道护魂结界,另一只手并指如剑,在身前划出一道又一道金色的剑气,精准地斩向那些袭来的攻击。
一道剑气斩碎十道攻击,立刻就有上百道新的攻击补充上来。
一时间,饶是强如林玄一,竟也被这狂风暴雨般的攻势,死死地压制在了原地,被迫转攻为守。
“哈哈哈哈!没用的小辈!”
化身为人形增服器的长老,声音已经变得嘶哑而扭曲,充满了疯狂的快意。
“在此地,神魔就是无敌的,它连接着整座洛城的地脉,汲取着百万人的灵神,它的力量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你拿什么来斗?”
林玄一一边抵挡着那潮水般的攻击,一边冷静地听着老者的话。
她的道心,澄澈如镜,不起波澜。
越是危急的关头,她的思维反而越是清晰。
老者的话,不仅没有动摇她的心神,反而点醒了她。
连接着整座洛城的地脉
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原来如此。
林玄一那双清冷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洞悉一切的了然。
她的神念,穿透了眼前狂暴的能量乱流,穿透了那巨大丑陋的血肉本体,向着更深的地底探去。
她看到了。
在这座祠堂的正下方,地脉深处,有一条巨大无比、如同巨龙主动脉般的能量根须,它扎根于此,无数细小的分支,如蛛网般蔓延出去,连接着洛城的每一个角落,将那些逸散的灵性与精神力,源源不断地抽取过来。
这头所谓的魔祖,本身或许并没有那么强大。
它的可怕之处,在于它像一个巨大的寄生虫!
它寄生在了洛城这条精神地脉之上,窃取着整座城市的生命力来喂养自己。
只要这条根须不断,它就是不死的!
想通了这一点,林玄一望向那癫狂的老者,眼神中第一次,流露出了一丝怜悯。
“真正的玄门正统,是顺天应人,而非逆天夺命!”
她的声音,在狂暴的能量轰鸣中,清晰地传入老者的耳中,如同暮鼓晨钟,振聋发聩。
“你所谓的万法归宗,不过是建立在无数人痛苦之上的空中楼阁!”
“此等邪魔歪道,不过是无根之木,水中之月!”
话音未落,林玄一不再与那无穷无尽的攻击纠缠。
她深吸一口气,主动撤去了身前的所有防御,任由那漫天的魔染攻击,向着自己席卷而来!
“找死!”老者见状,狞笑一声。
就在那些攻击即将临身的刹那。
林玄一双手在胸前,猛然结成一个法印。
“天玄·镇元印!”
磅礴的灵力,在她体内疯狂运转,最终尽数汇聚于指尖,化作了一道凝练到极致的,长达数丈的金色剑气。
“斩!”
林玄一清叱一声。
金色的剑气,没有斩向那漫天的攻击,更没有斩向那巨大的血肉本体。
而是调转方向,狠狠地斩向了她脚下的地面。
斩向了祠堂地底。
斩向了那条,连接着全城精神地脉的能量根须。
“不!”
守护者长老瞬间明白了林玄一的意图,发出了惊骇欲绝的尖叫!
但,一切都晚了。
嗤啦——
那道蕴含着天玄宗无上道法的镇元剑气,摧枯拉朽般地撕裂了厚重的地面,精准地斩在了那条巨大的能量根须之上。
没有剧烈的爆炸,只有一声仿佛来自灵魂层面的,撕心裂肺的无声咆哮!
那条维持了魔祖血肉八百年生命的能量根须,被这一剑,从根本上,彻底斩断!
所有的异象,戛然而止。
漫天的百工魔怒,在失去了能量补充的瞬间,如同断了线的风筝,纷纷化作黑烟,消散无踪。
那团原本还在疯狂膨胀的魔祖血肉,庞大的身躯猛地一僵,随即如同被戳破的气球一般,开始快速地萎缩、干瘪、腐烂。
无数张痛苦的人脸,在它表面发出不甘的哀嚎,最终化为脓血,滴落下来。
它,被打回了原形!
“不......不可能......这不可能......”
守护者长老瘫软在地,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幕,脸上的狂热与傲慢,被无尽的恐惧与茫然所取代。
他信奉了百年,守护了百年的神明,在被斩断了与洛城的连接之后,竟是如此的不堪一击.
林玄一甚至没有再看他一眼。
她抬起头,望向那已经萎缩到不足原来十分之一,奄奄一息的魔祖血肉,清冷的眼眸中,没有半分怜悯。
她缓缓抬起右手,并指朝天。
“借来的力量,终究是虚妄。”
“现在,便让你见识一下,何为天威。”
“九霄神雷,听我号令!”
轰咔!
祠堂的穹顶,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瞬间撕裂。
一道粗如水桶由正气凝聚而成的金色神雷,带着净化世间一切污秽的无上威严,从天而降,劈落在那团苟延残喘的血肉之上。
滋啦啦啦
凄厉到极点的惨叫,终于从那血肉中传出。
这头被喂养了八百年的魔物,再无半分抵抗之力,它那污秽的血肉,在金色的雷光中被寸寸净化,蒸发,最终化作了虚无。
雷光散尽。
原地,只留下一颗拳头大小,通体漆黑,表面布满裂纹,散发着微弱邪气的暗淡晶石,从半空中啪嗒一声,掉落在地。
“无根之萍.....”
“原来.....真的是无根之萍.....”
守护者长老看着那颗晶石,再看看自己瞬间苍老了几十岁的双手,他的眼神,彻底失去了所有的光彩。
他为之付出一生,不惜牺牲全城百姓也要维系的信仰,到头来,只是一个需要不断偷窃养分才能存活的寄生虫。
何其可笑!
何其可悲!
噗——
他没有被任何人攻击,却心神俱裂,道心崩塌,猛地狂喷出一大口心血,整个人直挺挺地向后倒去,彻底失去了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