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行了约百米,洞穴豁然开朗,一个巨大的地下溶洞大厅出现在眼前。大厅中央,赫然是一个用黑色巨石垒砌而成的、直径超过十米的圆形祭坛!
祭坛的样式与他们之前在落魂渊见到的那个如出一辙,但规模更加宏大,符文更加繁复!祭坛表面刻满了密密麻麻、扭曲盘绕的邪异符文,核心图案依旧是那条正在蜕皮的巨蛇,蛇眼处镶嵌的幽绿宝石在灯光下反射着不祥的光芒。坛心同样是一个凹陷的池子,池底残留着暗红色、早已干涸凝固的污渍,散发出浓重的血腥和怨气!
然而,与落魂渊祭坛不同的是,这里显得异常……陈旧和破败。
祭坛周围散落着一些破碎的陶罐和瓦片,碎片上覆盖着厚厚的灰尘和青苔。地面上没有新鲜的脚印,只有一些模糊不清、被灰尘覆盖的陈旧痕迹。池边的污渍干涸发黑,边缘甚至长出了几簇灰白色的苔藓。祭坛的石缝里,顽强地钻出几株不知名的、颜色惨淡的蕨类植物。整个空间弥漫着一股死寂和荒废的气息,仿佛已经被遗弃了许久。
“方队!看这里!”蒋云蹲在祭坛边缘,用镊子小心翼翼地从石缝里夹起一小片东西。
那是一小片半透明的、带着粘液干涸痕迹的皮蜕碎片!与他们在落魂渊虫巢和木卡死亡现场发现的蜕灵蛊虫蜕一模一样!但颜色更加暗淡,毫无光泽,边缘卷曲发脆,显然已经脱落很久了。
“还有这个!”杨挽在祭坛另一侧的石壁上发现了一处刻痕。他用手擦去上面的浮尘,露出一个用利器刻下的、歪歪扭扭的符号——正是那个扭曲的蝉蛹图案,旁边还有一个模糊的“仙”字!刻痕边缘已经风化,颜色黯淡。
方恕屿的心沉到了谷底。眼前的景象印证了他的预感——这里曾经是蜕仙门的一个重要据点,甚至是陈开笔记中狂热的“圣地”!但如今,它已被遗弃了。祭坛荒废,蛊虫无踪,留下的只有这些陈旧、破败的痕迹。那个“上师”,还有陈开,早已不在这里了。他们像狡诈的毒蛇,在警方追查的触角伸来之前,就悄无声息地蜕去了这层“皮”,转移到了更深的暗处。
“仔细搜查!不要放过任何线索!”方恕屿的声音在空旷的溶洞中回荡,带着一丝不甘和凝重。他走到祭坛中央,蹲下身,手指拂过池底冰冷的、带着血腥味的污渍。蜕仙门最终的“蜕变”仪式,究竟会在哪里进行?那个神秘的“上师”,此刻又隐藏在何方?
带着满腹的失望和更深的谜团,方恕屿一行人疲惫地退出了蛇蜕洞。外面的雨势小了些,但天色依旧阴沉得如同傍晚。岩坎老爹看到他们安全出来,明显松了口气。
就在他们准备原路返回落霞镇时,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出现在了泥泞的山路尽头。
是簌粟村的巴久阿公!
老人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靛蓝土布褂子,身形佝偻,但脚步却异常沉稳。他撑着一把破旧的油纸伞,手里紧紧牵着一个小女孩。雨水打湿了他的裤腿和布鞋,他却浑然不觉。浑浊的目光穿透雨幕,直直地落在方恕屿身上。
“方警官……”巴久阿公的声音沙哑而低沉,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和决绝。
方恕屿快步迎了上去:“巴久阿公?您怎么来了?这么大的雨……”他的目光随即落在老人身边的小女孩身上。
女孩约莫四五岁年纪,穿着一身同样洗得发白的碎花小袄,梳着两条细细的小辫子。她的小脸有些苍白,但五官清秀,一双大眼睛黑白分明,清澈得如同山涧的泉水,此刻正带着几分怯生生的好奇,偷偷打量着方恕屿和他身后全副武装的警察。她的眼神纯净懵懂,带着孩童特有的天真,与这阴郁的环境和沉重的气氛格格不入。
“阿普……”巴久阿公轻轻推了推小女孩,用苗语低声说了句什么。
小女孩阿普怯生生地往前挪了一小步,仰起小脸看着方恕屿,用不太熟练的汉语小声说:“方……叔叔好。”
方恕屿蹲下身,尽量让自己的表情柔和下来:“你好,阿普。”他心中充满疑惑,巴久阿公冒着大雨,带着这个叫阿普的小女孩找到这荒山野岭来做什么?
巴久阿公没有立刻回答方恕屿的疑问。他浑浊的目光扫过方恕屿身后那幽深的蛇蜕洞口,又看了看方恕屿和他队员脸上掩饰不住的疲惫与凝重,深深地叹了口气。
“你们……找到那个洞了?”巴久阿公的声音带着洞悉一切的沧桑,“是不是……已经空了?”
方恕屿心头一震,点了点头:“是。阿公,您知道那个地方?知道蜕仙门?”
“跟我来吧,蜕仙门……”巴久阿公一边咀嚼着这个名字,一边走着,走到一个简陋的吊脚楼,牵着阿普走了进去,坐下时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痛恨,有无奈,更有一丝深沉的悲哀,“他们……是毒蛇!是魔鬼!披着人皮,却做着比蛊婆还要恶毒千百倍的事情!”他枯瘦的手紧紧攥着油纸伞的伞柄,指节发白。
“那个洞,很早以前……是黑水菁祭祀蛇神的地方。后来……被那些人占了,变成了……变成了养蛊害人的魔窟!”巴久阿公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魏九……就是被他们引诱堕落的!他们用邪法,用花言巧语,骗他相信那里能沟通蛇神,获得力量……其实……是在利用他,利用黑水菁的秘术,喂养他们那些可怕的虫子!”
他顿了顿,喘息了几下,似乎回忆这些往事耗费了他极大的心力。他低头,慈爱又带着无尽悲伤地看了一眼身边懵懂的阿普。
“方警官,我老了……快走不动了。簌粟村……也不再是以前的簌粟村了。”巴久阿公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托付千斤重担的决绝,“我这次来,是想求你……带走阿普。”
方恕屿愣住了:“带走阿普?为什么?”
巴久阿公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从怀里掏出一个用蜡密封的、手指粗细的小竹筒。他小心翼翼地打开封蜡,一股极其刺鼻、令人作呕的腥臭瞬间弥漫开来。竹筒里,赫然是几条正在缓慢蠕动的、通体漆黑、形态狰狞的细小蛊虫!
“啊!”旁边的蒋云和杨挽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手按在了枪套上。
巴久阿公却神色平静,他将竹筒凑近阿普。令人惊骇的一幕发生了!那几条原本躁动不安的蛊虫,在靠近阿普时,突然像是遇到了天敌一般,剧烈地蜷缩、颤抖起来,拼命想远离小女孩的方向!有几条甚至试图钻回竹筒深处!
阿普好奇地看着竹筒里的小虫子,似乎觉得它们扭动的样子很有趣,伸出小手指想碰碰,却被巴久阿公轻轻拦住。
“看到了吗?”巴久阿公的声音带着一丝奇异的颤抖,不知是激动还是悲伤,“‘噬魂蛊’、‘蚀骨蛭’、‘迷心瘴’……寨子里最毒的几种蛊虫……它们……怕她!”
他抬起头,浑浊的双眼紧紧盯着方恕屿,一字一句地说道:“阿普这孩子……万蛊不侵!任何蛊毒,对她都无效!”
方恕屿如遭雷击!万蛊不侵?!这……这简直是匪夷所思!但眼前这活生生的景象,由不得他不信!
“为什么?”方恕屿的声音有些干涩,“她怎么会……”
巴久阿公的眼神瞬间黯淡下去,充满了深沉的痛苦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方恕屿以为他不会回答时,才用沙哑到几乎听不清的声音低语道:
“因为……她是……是阿依娜……最后的‘返生’……”
返生?阿依娜?!
方恕屿的脑海如同被投入一块巨石,瞬间掀起了惊涛骇浪!那个被落花洞女宿命缠绕的阿依娜?!她不是……不是已经恢复了吗?巴久阿公这话是什么意思?返生?难道……
一个荒诞却又令人毛骨悚然的念头在他心中升起。他看着眼前这个眼神纯净懵懂、对蛊毒有着天然克制的小女孩阿普,再联想到巴久阿公那痛苦而决绝的眼神,以及“返生”这充满玄秘色彩的词语……一个惊人的事实呼之欲出!
巴久阿公布满皱纹的手颤抖着,浑浊的老眼深深地看着方恕屿,声音低沉而沙哑:“方警官,阿普……就拜托你了。她不再是阿依娜,她有了新的名字,新的命数。远离西巫山,远离那些纠缠不清的宿命和诅咒,对她最好。老头子我……能感觉到,她身上有些特殊,对各种蛊毒,包括迟道长身上的‘阴蚀蛊’,似乎有着天然的抵抗……甚至……消解的能力。我不知道这是福是祸,是老天爷给的补偿,还是新的劫数。但留在簌粟村,她只会再次成为那些暗处眼睛的目标。把她带走吧,带到阳光底下,带到没有蛊虫和邪神的地方,让她像个普通孩子一样长大,读书,识字,交朋友……忘掉西巫山的一切。”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痛楚和决绝:“至于黑水菁……自从魏九被你们带走,剩下的那些跟着他修炼邪术、参与活祭的族人,我已经按族规处置,该交给警方的也一个没留。现在的黑水菁寨子,已经并入簌粟村,由我派人看管。那里信奉蛇神,不过是近十几年的事,源头……就是魏九带回来的那本邪书和所谓的‘蜕仙门’传承。他们利用蛇神信仰,掩盖修炼邪术、掠夺生魂的勾当。具体的修炼法门,我不清楚,但核心离不开‘蜕皮’和‘转生’,需要特定的生辰八字和体质,尤其是极阴或通灵之人……阿依娜当初,就是被他们盯上的目标之一。落花洞女的传说,也被他们利用,试图将阿依娜献祭给所谓的‘蛇神’,实则是他们邪术的一部分……”
阿普看着巴久阿公消失的背影,小嘴扁了扁,似乎想哭,但最终只是紧紧抓住了方恕屿的手指,仰起小脸,用那双清澈得不含一丝杂质的眼睛看着他。
方恕屿低头看着这个突然被托付到自己手上的小女孩,感受着她小手的微凉和柔软。她身上带着南疆深山雨水的潮湿气息,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类似雨后青草的清新味道。
万蛊不侵……阿依娜的返生……
方恕屿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和万般疑问。他弯下腰,将小小的阿普抱了起来。女孩的身体很轻,带着孩童特有的柔软和温暖。
“阿普,我们回家。”方恕屿的声音低沉而坚定。
他抱着阿普,转身走向下山的路。身后,是幽深废弃的蛇蜕洞和茫茫雨幕笼罩的十万大山。前方,是归途,也是更深的迷雾和即将到来的风暴。但此刻,他怀中这个懵懂的女孩,这个被巴久阿公称为阿普的存在,如同一枚意外落入棋盘的、散发着奇异微光的棋子,为这场与蜕仙门的黑暗博弈,带来了一丝难以预测的变数。
飞机轰鸣着冲入云霄,将南疆连绵的雨云和沉重的谜团暂时抛在下方。方恕屿靠在舷窗旁,看着窗外翻涌的云海,眼神深邃。
“蛊毒对她无效……”巴久阿公沙哑的嘱托言犹在耳。
方恕屿的目光落在身旁的座位上。阿普已经睡着了,小脑袋歪在宽大的座椅里,长长的睫毛在白皙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呼吸均匀而安稳。她怀里还紧紧抱着方恕屿在机场给她买的一个毛绒小熊,嘴角微微上扬,似乎在做着什么甜美的梦。
方恕屿轻轻握紧了手中的玉坠,温润的触感透过皮肤传来。他拿出手机,屏幕上是技术组发来的最后一张照片——蛇蜕洞祭坛石壁上,那个褪色的“仙”字刻痕,在强光手电下依旧透着令人心悸的邪异。
他点开通讯录,找到了那个备注为“陆教授”的号码,按下了拨号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