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建早上醒来时,私人教练朴安修嘲笑他“夫妻啃老”的话早被忘到了脑后。他退伍后没正经事做,路过林夏的工作室,探头问:“能进去抽根烟不?”工作室角落摆着个玻璃烟灰缸,林夏瞥了他一眼,没说话,算是默许了。
他这人是真懒,大半是被林夏惯出来的。高高大大的个子,做起家务来却像个弱智——不会用烘干机,非把林夏洗好的衣裳挂在阳台晒衣杆上,赶上阴天,全家就只能翻箱倒柜找干净衣服;林夏嗔怪他两句,他索性彻底撒手不管,平日躺着看林夏忙前忙后,连沙发边的垃圾桶都懒得挪一下。
今年俩人的裂痕越来越深。何建嗜车如命,哪怕去楼下超市买包纸巾,五十米的路也要发动车子挪一趟,结果新车没开多久就报废了。维修厂老板看着车叹:“新车启动不超一百米就急刹车,再好的车也经不住这么糟践。”
可他反倒找到了买“新车”的理由——盯上了一款限量版低空飞行器,号称“空中超跑”。
这玩意儿限制不少:得考飞行证,缴昂贵的太阳能清洁能源税,每年还有年检费。林夏拼死反对,可架不住他天天念叨“男人的飞行梦”,就像以前痴迷赛车时那样。她最终松了口,反复叮呤“千万别乱飞”,结果没出半月,他就把郊区农民的日光棚撞了个大洞。
那天何建驾着飞行器,不知怎么就冲进了种植区,连续撞毁三个农作物大棚,塑料薄膜燃起的烈火窜得老高,满市都飘着刺鼻的焦糊味。上面来人查环境污染责任,若不是他老领导出面兜底,早该被发配去内蒙古种树赎罪了。夏祥作为老干部,掏光了养老钱才把事压下去,可小两口还是背上了高利贷。
林夏的工作室本就门可罗雀,这下更是冷清。何建丢了公职,还有数年的农户损失赔偿等着他,俩人连孩子都不敢要——住的两室一厅连厨房都没有,年轻人图省事,反正点外卖比自己做品种多,还不用洗碗。
“今天去工作室?”何建见林夏换鞋,漫不经心地问。
“不然喝西北风?”林夏拎着包,没看他,“你别又在家窝一天,房贷还没还清呢。”
何建没接话。他等林夏走了才慢吞吞起身,屋里静得能听见窗外的风声。这房子是真小,客厅的沙发紧挨着电视柜,他躺下去,脚都快伸到茶几底下了。以前总觉得“空中超跑”能撑起点面子,现在倒成了催债短信里的“主要债务来源”。
他想起撞毁大棚那天,塑料燃烧的臭味呛得人睁不开眼,农户抱着烧焦的幼苗哭,他躲在飞行器里不敢出来。后来夏祥来处理,老人一句话没骂他,只说“年轻人犯错,总要付出代价”,可那代价是掏空了老人的养老钱。
林夏的工作室生意冷清。火车站的人越来越少,绿皮车早成了博物馆的展品,电力列车呼啸而过,带起的风卷着站台的落叶,像她心里的烦躁。有个常客来咨询,说“虚拟恋爱太没劲,连吵架都隔着屏幕,可现实里又碰不到合适的人”,林夏听着,忽然觉得这话像在说自己。
傍晚回家时,何建正窝在沙发上打游戏。玄关的鞋架歪着,她的高跟鞋和他的运动鞋挤在一起,像俩人为了点空间较劲。“今天外公问我,他想搬去养老院。”林夏换着鞋,声音有点哑。
何建的游戏手柄顿了顿:“他一个人住挺好的,去养老院干嘛?”
“你管呢。”林夏把包扔在沙发上,点开电脑,屏幕上跳出催债短信,红色的数字刺得人眼疼。她发了会儿呆,忽然说:“我们什么时候才能还清债?”
何建没吭声。他知道自己理亏——买飞行器的钱、撞毁大棚的赔偿、高利贷的利息,像座山压着。可他总忍不住想:“若不是那次失手……”
天快黑时,林夏趴在沙发上睡着了,怀里还抱着笔记本电脑。何建起身想把她抱到床上,刚一碰,林夏就惊醒了,死死抱住电脑:“别碰我东西!”
“我就是想让你睡舒服点。”何建的声音放软了,“你都熬了好几个通宵了。”
他把林夏的身子轻轻翻过去,沙发太窄,怕她梦中摔落。等安置好,他想开灯找个毯子,刚喊了声“灯”,智能灯应声亮起,林夏却突然坐起来,眼泪毫无预兆地涌出来。
“你又怎么了?”何建一头雾水。
林夏没说话,只是哭。她想起白天去农户家道歉,人家指着地里的焦痕说“今年的收成就指望这棚子”;想起工作室的水电费催缴单;想起催债公司的电话……这些,何建大概从来没真的放在心上。
夜色漫进窗户,智能灯的光惨白惨白的,照在俩人沉默的脸上。那辆被何建视为“梦想”的飞行器,此刻像个沉重的烙印,烫在他们日子的最深处,把曾经的憧憬,一点点摧毁成了满地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