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林撞得林夏一个趔趄，连带旁边的老人也晃了晃。林夏手疾眼快扶住外公夏祥，转头瞪了小林一眼——她今天特意带外公来太空医院复查，这老人用了“风之影”设备，好不容易才约到号，哪有空计较碰撞。
“我等你们出来赔罪。”小林红着脸搓手，眼睛却忍不住打量这栋银白建筑。能进太空医院的，要么是贡金那样的财团后代，要么是像夏祥这样用了特殊设备的预约者。医院里有声波学分析室、声纹解读仪，光听名字就透着股拒人千里的先进。
霍尘从实验区走出来时，防护服袖口还沾着荧光剂，眼下的青黑遮不住。她刚走到门口就被警卫拦住：“防护服不能带出实验区。”只好折回更衣室，脚步里带着掩不住的倦意。
“又熬夜了？”森子小姐的声音从身后飘来。她总穿一身纤尘不染的白大褂，脸上没什么表情，却能精准捕捉到别人的疲惫。霍尘见过太多像自己这样的年轻人，刚来时空腔里塞满对“星际移民”“太空宝宝”的憧憬，没多久就被现实磨得只剩空壳。
她和陈晓明都在太空医院任职。陈晓明管“记忆片段植入”，总说要“把所有美好都缝进人类孩子的记忆里”；森子小姐负责“体能地球强化”，让太空胚胎长出能扛住外太空辐射的筋骨。霍尘却越来越怕——早期宇航员好歹是成年人，现在为了压成本，竟直接对胚胎下手。
“是把它们丢去月球看荒凉，还是流放？”她不止一次跟陈晓明咬耳朵，对方只是叹气。
森子小姐总淡淡接话：“我是复制人，非克隆体。有人类血脉，无人类感情。”
这话总让霍尘做噩梦。梦里森子白着脸，小虎牙咬着块带血的生物，吓得她灵魂出窍。有好几回惊醒，辞职信都写了一半。
更衣室里，陈晓明和西蒙正脱防护服。霍尘终于懂了他们为何宁可开太阳能车、奔波数千里也要回市区吃饭——上次她亲眼见森子小姐面不改色喝完一瓶机械润滑剂，当场就扶着墙吐了。
“她是复制人啊……”霍尘喃喃自语，指尖发凉。人类造了森子们，可谁问过它们愿不愿意？万一它们学会编程、懂得反抗，人类会给它们尊严吗？
正发怔，森子突然红了眼眶，声音发颤：“别这样对我……”
霍尘吓了一跳。周围的人也往后缩——这半复制体的海马体是活的，其他部位却混着硅基和碳基，半死不活的。它死死盯着众人，断续喊：“我们早自测为人！不过是青春永驻，这不就是你们想要的？别给我这样的结果……”
“糟了！她入库时间快到了！”西蒙低呼。人类对不合格的复制体，从来不会怜惜，何况是这种“异类”。
话音未落，森子突然抓起冷冻剂，对着自己猛喷。白雾瞬间裹住她，竟启动了自毁机制——要先把自己冰封。
“天若有情天亦老……”有人低叹，声音发哑。
就在这时，另一个森子推门进来，嘴角噙着笑：“吓到了？”
众人一愣，才发现刚才“自毁”的是全息影像。
“全息模拟而已。”真森子拍了拍手，笑容温婉，“测测大家的共情能力。看来，太空医院的人还有感情。”
“你这是胡闹！”霍尘忍不住拔高声音，“新人会混淆的！”森子的情绪变得比翻书还快，刚才那“追悼会”似的场景，到底演了多少回？她刚来那会儿，差点信以为真。
陈晓明弯腰捡起地上的“假机器人”残骸（不过是道具），塞到森子手里，沉脸道：“看好你的道具。我们人族人的眼泪，不会让千万个假森子骗走。”
“陈工太敏感了吧？”森子撇撇嘴，“我不过觉得好玩。”
“好玩？”霍尘皱眉，“你知道陈晓明、西蒙他们把你当自己人吗？这表演秀伤的是人心。”她转向陈晓明，“你也别太心软，一个假机器人‘泪成河’就动摇——外太空那种地方，人性都能扭曲，它们什么干不出来？把感情当儿戏，重编记忆、伪造谎言，这些事还少？”
假机器人最擅长利用朝夕相处的情谊，敲碎人类最脆弱的怜惜心，再轻易骗走第一颗眼泪。
森子忽然大笑起来，转头问陈晓明：“你会为机器人哭吗？”
陈晓明沉默片刻，抬头直视她：“会。”
空气猛地静了。霍尘望着窗外的蓝天，忽然明白，人类创造复制体，或许不只为探索宇宙——更是为了测试自己：在冰冷的科技面前，还能守住多少温热的人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