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上了三楼,尽头那间便是沈中纪的卧房。
“滋呀——”
沈中纪将房门推开,率先走进去,转头对谢殊道:“随便坐,别拘着。”
手里拎了一路的糕点随意丢在地上,沈中纪脱掉外套,搭向门边的衣架。
谢殊靠站在房门口,抱住胳膊往里看。
卧室灯光明亮,装修很新,家具都是欧式风格,一个女佣正埋头擦拭柜子。
“沈少爷。”
见沈中纪领着客人来,女佣忙收好抹布,垂头恭敬的打着招呼。
两根麻花辫搭在肩头,压在浅灰色粗格围裙上,衣服料子比好些当家太太都要好。
“别收拾了阿水,你倒两杯茶上楼,之后就回去歇着吧。”
“好的。”
阿水应声,余光在谢殊脸上扫了一眼后,转身离开了卧室。
“咚——”
“咚——”
“咚——”
她的右脚微跛,走得慢,脚步声在走廊里一下下响着。
谢殊用余光扫过那背影,等人走远,这才好奇去问:
“阿水姑娘的腿.......?”
“唉,”沈中纪叹口气,“他爹打的,大冬天把一个小姑娘扔街上自生自灭,我妈看着可怜,就带回家做了佣人。”
他边说边走到钢琴旁,一把掀开盖着的红绸布,回头招呼谢殊:
“来!试试!”
“.....嗯。”
谢殊直起身,径直走到钢琴前坐下,目光落在黑白分明的琴键上。
阿水不算好看,但也能称得上是清秀,卖窑子里多划算,怎么就扔了?
虽然心里有疑惑,但毕竟不是熟人,他也懒得深入了解,将这件事抛之脑后。
“有谱子吗?”
“有。”沈中纪点头,在琴盖上一沓纸里翻找几下,抽出两张递过来,“我们试试四手联弹?”
“行啊。”
谢殊伸手接过谱子,他看了半天,愣是没看出来这首钢琴曲跟《忐忑》能有什么联系。
该不会是个刚学没几天的半吊子新手吧?
他抬眼:“我手伤刚好,生疏了,先自己找找感觉。”
......
谢殊是在福利院长大的,小学音乐课上,随手一曲《小星星》,被人拍了传上网,稀里糊涂成了网红。
倒不是弹的有多神,毕竟那是第一次摸琴,能弹出调子就不错了。
牛的是那张脸。
从小牛到大。
每次有人来领养小孩,都会第一个问他,只不过谢殊不想走,面对和蔼的夫妻,小嘴一张鸟语花香。
领养人全跑了。
始于颜值,终于人品。
那是真没素质啊!
后来为了福利院的声誉,院长渐渐也就不把他往外领了。
谢殊也纳闷。
自己那段时间怎么就那么没素质来着......
想不起来了。
谢殊轻轻晃了晃脑袋,自从变成双相后,他的记忆总是一段一段的。
反正后来,他真成网红了。
要不是十二年义务教育拦着,学都不一定上,成天泡在琴房里,被经纪人领着录制视频。
结果三年后,琴房来了个教练,说:“走,跟我去国家队。”
小谢殊抬眼:“弹钢琴?”
教练点头:“差不多,都是弹。”
小谢殊拒绝:“不去,在哪不是弹。”
教练诱惑:“国际大舞台,走出华国迈向三体。”
谢殊犹豫。
教练继续诱惑:“全国第一,全球第一,世界第一。”
“.......”
谢殊被大饼忽悠瘸了,结果等到了地方才知道,那个弹......
他妈的是子弹的弹!
欺负他学习不好呢怎么着?
但已经晚了。
从此,网红界失去了它们的新星,但射击界迎来了它们的耶路撒冷。
教练收养了他。
谢殊的户口也从东北挪到江苏,要不是有金牌拦着,他连专科都上不了,人间惨剧莫过如此。
话说回来。
虽然手断后就没有再弹,陆陆续续也有五年,但毕竟考过十级证书,谢殊这人没别的优点。
就是机会多。
凡事试一试,不行死一死 。
先刺探一下敌情吧。
谢殊放下谱子,抬头看向沈中纪,挑眉示意:“沈兄,你先来一段?”
“好啊。”
沈中纪没有拒绝,两人交换了位置。
他先是闭上眼深吸几口气,随后缓缓抬起双手。
音符从指尖流畅地流淌出来。
直到弹完最后一个音符,沈中纪手指停顿下来,房间中似乎还有回响。
谢殊鼓掌,赞许道:
“弹得不错,你确实很有天赋。”
弹得什么,简直是一摊狗屎!
谢殊在心里将他骂了个狗血喷头:
什么玩意!音符连接不连贯,按键不准,没有感情,速度不够,反正全都是毛病!
垃圾!
他的评价是:不如小学生。
算了,不说了。
谢殊脱掉外套放在旁边的椅子上,重新坐回座位,手指搭在象牙白的琴键上一滑,钢琴发出流畅的声音。
“我热热身。”
说罢,手指随便按了几个音,先弹了首《小星星》。
随后是《新年好》,接着便是《洋娃娃和小熊跳舞》。
一首接着一首,指法简单轻快。
沈中纪没听过这些曲子,大概是谢殊自己编的小调,听着倒也有趣。
他手指无意识跟着打起节拍,安静的站在一旁。
随着《洋娃娃和小熊》最后一个音阶弹完,谢殊放松悬空的手指,停滞两秒后甩了甩手腕。
“弹贝多芬是吧。”
他的声音淡淡,头也没回,不等沈中纪回应,紧接着,指尖便搭在钢琴键上,按出第一个音。
“铛——叮叮当.......”
是李斯特的《钟》
一首高难度钢琴曲。
沈中纪听前奏便听出来了,眼皮跳了一下,这曲子可不好啃!
钢琴声仍在继续。
每一个八度!半音阶!颤音!甚至是跑动!
都弹的一塌糊涂......
一塌糊涂啊!
简直是灾难!
算了,就不说了。
沈中纪抿紧嘴唇,礼貌地没有打断,思考接下来应该怎么夸赞,并委婉地指出对方的问题。
“泠!——”
谢殊坚持弹完最后一个音,手指悬空在黑白色琴键上方。
他没有动,越抬越高,越抬越高,随后——
“啪啪!!!”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左右开弓,面无表情的扇了自己两个大嘴巴子。
声音清脆又响亮。
沈中纪吓懵了,将茶杯一扔急忙扑过去拦:
“没事没事你别急!太久没碰手生正常,再练练,我们再练练!”
“不了,我回家练,明天再来找你,一晚上差不多了。”
谢殊臭着脸起身:“能送我一程吗?”
“当然可以。”
十分钟后,熟悉的套路,熟悉的补枪。
“砰!”
失去意识的最后一秒,谢殊不由在心中感叹:这小子是所有人中,杀人最麻利爽快的。
死者体验感极好,决定长期使用。
谢殊,卒。
......
这次谢殊在理发店没搭理沈中纪,转头给自己报了个一对一培训班。
学两天就去找沈中纪:“你是红党,乌拉乌拉砰砰砰卒!”之后刷新状态继续学。
不知道练了多少次。
谢殊面无表情的坐在去沈中纪家的黄包车里,浑身冒着死气。
“沈兄。”他突然道。
“怎么了小谢?”沈中纪偏头看他。
谢殊认真看着天空,缓缓吐出一口气:“突然觉得认识你,是几千辈子的缘分与执着。”
沈中纪以为他是文青病犯了,搞艺术的突然伤春悲秋正常,笑呵呵道:
“我也觉得跟你有缘,可能这就是音乐的力量吧!”
谢殊冷静的闭上眼,没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