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从井口灌进来,带着尘埃和腐锈的气息,吹在林夏脸上,像一张潮湿的布贴上去。
她没停下,一步,又一步,踩在湿滑的地面上,脚底黏着血与水的混合物,发出轻微的“啪嗒”声,在死寂的通道里格外清晰。
身后,那盏小夜灯还亮着。
昏黄的光晕摇晃,映照崩塌的控制室废墟,像一颗不肯熄灭的心。
可她没有回头。
那一刀已经落下。
旧循环断了。
但她知道,断的只是链条的一环。
脚步声来了。
“嗒…嗒…嗒…”
缓慢,稳定,沉重。
金属与金属摩擦的质感,像是某种机械关节在黑暗中缓缓迈步。
她耳朵一动,瞳孔骤然收缩。
这节奏……
太熟了。
沈墨寒临终前,她把耳朵贴在他胸口,听他最后一段心跳。
微弱,断续,却固执地跳着。
也是这个节奏。
“嗒…嗒…嗒…”
不可能。
他死了。
她亲手埋葬了他。
她记得那场雨,记得他闭眼时嘴角的弧度,记得他最后碰她脸的指尖有多凉。
可这声音……
她咬牙,左手紧了紧怀中的婴儿。襁褓是灰布的,边缘已经磨破,沾着她的血、汗,还有不知是谁的蓝荧液体。婴儿很轻,呼吸平稳,脸颊贴着她胸口,温温的,一下,又一下。
她低头看了一眼。
婴儿闭着眼,嘴唇微微张开,像在做梦。
“别信。”她低声说,不知是对婴儿,还是对自己。
“别信声音,别信温度,别信梦。”
头顶的管道滴水。
“嗒——”
一声长,拖得久,像是谁在哭。
远处的脚步声却是短促的:“嗒…嗒…嗒…”
两个节奏,交错着,像在对话。
她放慢脚步,耳朵竖起,分辨着两者的距离。
滴水声近。
脚步声远,但正在逼近。
每一步,都像踩在她神经上。
烧焦电路的气味钻进鼻腔,刺得她脑仁发胀。
忽然,一丝甜腻的香,浮了上来。
樱花香精。
她猛地一震。
记忆翻涌——厨房,热汤在锅里咕嘟冒泡,蒸汽模糊了窗户。女人背对她切菜,围裙带子松松垮垮地系在腰后。窗外下雨,屋里却暖得让人想哭。
“快喝吧,别凉了。”女人回头,笑着,眼角有细纹,虎口有茧。
那是“母亲”。
是系统用她的渴望捏出来的幻影。
是牢笼。
她猛地摇头,咬破舌尖。
血腥味在嘴里炸开,疼得她眼前一黑。
幻象碎了。
她喘着气,靠在冰冷的铁管上,手心全是汗。
婴儿在她怀里轻轻动了一下,发出一声极轻的哼唧。
她低头。
然后僵住了。
婴儿嘴角,微微上扬。
笑了。
不是那种新生儿无意识的抽动。
是笑。
嘴角向上弯,像知道什么秘密。
林夏浑身绷紧,右手瞬间抽出匕首,刀尖抵在襁褓外,离婴儿心口只有一寸。
“是你?”她声音压得极低,像从牙缝里挤出来,“是你在引它来?”
婴儿没反应。
呼吸依旧平稳。
眼睛闭着。
仿佛刚才那一笑,只是她的错觉。
可就在这时——
她掌心紧贴婴儿后颈的位置,传来一阵震动。
极轻,极规律。
“嗒…嗒…嗒…”
和远处的脚步声,**完全同步**。
她呼吸一滞。
匕首尖微微发抖。
她刚确认过。
刚用血画下断裂的S,刚听见婴儿无声地说“选空……我听见了”。
那一刻,她以为自己终于不是容器,而是人。
可现在呢?
这震动,是求救?
还是信号?
是它在呼唤那个“它”?
她想起苏遥最后的话:“别信沈墨寒。”
可她也没信别人。
她信的是自己的选择。
信的是那一刀落下的瞬间,她感受到的真实。
可如果连“选择”都能被利用……
如果连“人性”都是预设的程序……
她到底是谁?
匕首抵着襁褓,她能感觉到婴儿的体温,能听到他微弱的呼吸。
这不是机器。
这是活的。
可它后颈的震动,又怎么解释?
她想起慕清欢。
想起沈墨寒。
想起所有那些曾对她说“我爱你”的人。
他们是真的吗?
还是只是系统里的一串代码,被设定去触发她的反应?
她盯着婴儿的脸。
那张脸皱巴巴的,眼睛闭着,鼻翼随着呼吸微微翕动。
毫无恶意。
像世间所有初生的生命一样干净。
可那抹笑……
她缓缓松开匕首的力道。
刀尖离开襁褓,滑回身侧。
然后,她将匕首换到左手。
右手抬起。
轻轻,却坚定地,覆在婴儿的头部与后颈上。
掌心依旧能感受到那阵震动。
“嗒…嗒…嗒…”
她没躲。
也没掐。
她只是护住了它。
“如果这是陷阱……”她低声说,声音沙哑,像砂纸磨过铁皮,“那我也要带着你,闯出去。”
脚步声还在逼近。
她继续走。
地面越来越湿,水渍泛着幽蓝的光,像是系统残留的神经末梢还在抽搐。血迹蜿蜒,与蓝光交织,形成诡异的纹路,像某种未完成的符号。她认得那形状。
是S。
是循环。
是未终结的协议。
她踩过它,没停。
通道越来越窄,铁管如肋骨般交错,压在头顶,仿佛随时会塌下来。空气更闷了,烧焦味与樱花香混在一起,像一场葬礼上的香水。
忽然,前方有光。
猩红。
一扇厚重的铁门,半开着。
缝隙中透出应急灯的红光,像一道未愈合的伤口。
光线下,门框边缘刻着三行字:
**S-07-Ω**
她停下。
呼吸微滞。
S——System。
07——第七层,第七代。
Ω——omega。终焉。
她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但她知道,这扇门后,不会有答案。
只会有更多的问题。
脚步声……
“嗒…嗒…嗒…”
近了。
非常近。
就在通道拐角后,不到二十米。
她没回头。
右手依旧护着婴儿,左手握紧匕首,指节发白。
万籁俱寂。
连滴水声都停了。
脚步声……
骤然停止。
风也停了。\\
空气凝固。
她站在铁门前,背对着黑暗,面对着猩红。\\
像站在世界的尽头。
就在这时——
怀中的婴儿,睁开了眼。
瞳孔漆黑,深不见底。\\
没有光。\\
没有情绪。
可下一瞬。
嘴角,缓缓向上弯起。
那一抹微笑,\\
不属于婴儿。\\
不属于人类。
像是预知了什么。\\
像是早已等待多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