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氛围中,郭氏端起手边的青釉茶盏,用杯盖撇了撇浮沫,发出“叮”的脆响,这才抬眸看向秦姨娘。
“秦姨娘。”
秦姨娘慢慢直起腰。
“二丫头毕竟是姐姐,四丫头不计较,这件事便算了。”
郭氏慢条斯理地啜了口茶,“眼看着要与郝家过六礼定婚期,这段日子,二丫头还是好好在院儿里做做女工,抄几卷《女诫》静静心。”
秦姨娘讷讷应了声“是”。
郭氏不再看她们娘俩,被林楚秀这么一闹,她也没有继续聊天的兴致。
吩咐身侧的大丫鬟素霜道:“把这些箱子都仔细抬到四小姐院儿里,登记造册,一件都不许出差错。”
搁下茶盏,淡声道:“都散了吧。”
林楚悦带着浩浩荡荡地礼盒回了知聪院。
小书房桌案后,林楚悦端坐扶手椅上,思忖片刻,铺开花笺,提笔写下一份礼单。
这些礼物虽说是送给她的,但她并未打算独占。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大长公主的赏赐是荣耀,也是烫手山芋,会把自己置于风口浪尖,更惹人眼红嫉妒,倒不如分出去,人人有份。
不过二姐林楚秀是没有份儿的!
林楚悦眼神如冰,这一次她要明确划下界限,让府里人知道——对我善者,我百倍还之;对我恶者,我百倍奉之。
林楚秀对她的恶意太大,相比之下,林楚柔那点儿伎俩都不够看的。
把礼单给茯苓,让她按照这上面送去各院。
又取出一对儿赤金缠丝镯子,“茯苓、云苓,这个你们俩拿着。昨晚,也多亏你们在,我才没那么怕。”
茯苓、云苓二人没想到自己还有份儿,高高兴兴收下,云苓更是直接套在手腕上。
正院起居室,郭氏看着桌子上的几样盒子,面露笑意,感慨道:“刘嬷嬷,咱们这个四小姐开窍后,是真懂事啊!”
刘嬷嬷笑道:“谁说不是呢?奴婢都不敢想一年前的四小姐是什么样儿。”
郭氏打开最大的那个长条形盒子,瞬间怔住,“这孩子……竟连这个都想到了……”
刘嬷嬷探过头去看,惊呼道:“夫人,这莫不是百金难求的三梭布?这可是极适合给小儿缝制衣物的。”
郭氏摩挲着那柔软的布料,“这孩子,是个有心的。连她大姐姐都想到了……”
刘嬷嬷心下感叹不已,四小姐这礼是送到夫人心坎儿上了,以后啊这府里除了大少爷,四小姐就是头一份儿。
同一时刻,芷兰院堂屋。
林楚柔拿着匹烟霞锦往自己身上比划,在铜镜前左顾右盼,喜滋滋道:“这颜色,真衬我。”
“等开春,天暖和了,做条月华裙,肯定极漂亮。”
贴身大丫鬟玉珍也夸道:“这布料像晚霞似的,四小姐真会挑。”
林楚柔敛了笑意,想起在正院时自己还因为嫉妒讥讽林楚悦,心里一时间五味杂陈。
她轻轻摩挲着布料,对玉珍道:“前些日子舅母送来两罐子千娇坊的‘佳人芙蓉膏’,你拿一罐出来送到知聪院去。就说……就说谢谢她想着我,这料子我很喜欢。”
“我可不白拿她的东西,别说我占她便宜,这可是千娇坊的招牌产品,有钱都买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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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节的喧嚣与冬日的寒冷一同悄然退去,树枝冒出来嫩绿的芽儿,风也变得柔了。
随着春日的到来,林楚悦小书房里的鎏金雕花紫铜薰笼被仔细收起来,取而代之的是,桌案上素白瓷瓶内,插着的几只嫩绿枝条。
一大早,知聪院上下就忙活了起来。
茯苓正带着几个小丫头将厚重的暖帘换成轻薄的锦帘,又将晾晒过的厚重冬衣细细收进箱笼。
云苓和小满两个在清理烤炉,拿水把里里外外洗的干干净净。
林楚悦此时伏在桌案上,忙着写两个铺子的新计划。
关于“一味甜”,茯苓爹娘把木薯种活了大半,这段时日正是收获的日子,她准备扩充些新品出来。
而“四宝堂”被张纶打理的极好,回头客很多。
除了十二月花花笺外,林楚悦也不打算创新产品,毕竟是笔墨铺子,免不了和那些书生打交道,一不小心就会涉及朝政。
稳妥起见,还是卖传统产品比较合适。
一年之计在于春,春日好时光是万万不能浪费的。
林楚悦上午去映雪堂上课,下午回来做功课、规划铺子、开发新品,整个人充满了干劲儿。
就在她每日忙得昏头转向中,林楚秀的好日子也近了。
时值季春,阳光和煦,林府中门大开,庭院洒扫得一尘不染。
今日是郝家来行纳征之礼。
巳时正,阵阵清脆的马蹄声与车轮辘辘声,由远及近传来。
等在门口的小厮飞奔入内禀报:“夫人,郝家送聘的队伍到了!”
郝太太带着官媒并一队抬着聘礼的身穿青衣腰系红绸的仆人,浩浩荡荡从中门鱼贯而入。
正厅内,郭氏端坐主位,脸上带着笑容,一派雍容华贵。
官媒喜庆洪亮的声音高喝着吉祥话,端着铺着红布的托盘,上面放着聘书和一卷洒金红纸礼单。
“郭夫人,郝家诚信求娶,特呈上聘书礼单,望府上笑纳。”
刘嬷嬷接过托盘呈给郭氏。
“亲家太太太客气了,快请上座。”郭氏笑道。
林楚悦随着林楚柔、林楚秀一起站在厅堂一侧屏风后观望。
只见郝家的仆妇们已将箱笼依次打开,第一抬是用精致红封套着的聘金,看不出来是多少,但也铺满了箱底,接着是绸缎布、文房四宝、头面首饰等等。
林楚悦透过屏风缝隙看着那些雅致的文房古籍,心想这郝家果然是文人家庭,嫡母是真用心为二姐林楚秀挑了这户人家。
眼神不由转向屏风另一侧的林楚秀,却见她紧咬下唇,眉宇间并无喜色。
暗自思忖:这是对郝家……不满意?
林楚秀的心像在冰水中浸泡,姨娘以死哀求她接受这门亲事,她根本没有拒绝的可能。
今日过后,自己与……他彻底缘断。
袖中冰凉的玉佩,此时像烙铁一样深深印刻在她心上,就差一点点,自己就能摸到云端……
透过屏风,看着与郝太太相谈甚欢的郭氏,林楚秀眼中恨意一闪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