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市第一人民医院,住院部VIp楼层,下午三点。
走廊里消毒水的气味浓得有些呛人。
邹临渊的脚步很快,几乎带起了风,黑色练功服的衣摆在身后微微摆动。
邹临渊的脸色平静,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像两口刚淬过火的深井。
走廊尽头有两名穿着普通便装、但站姿笔挺、眼神锐利的年轻男子守着。
看到邹临渊径直走来,其中一人抬手拦住。
“先生,这边是特殊监护区,禁止探视。”
邹临渊停下脚步,看着对方,声音不高。
“我找赵铭、陈浩、赵强、王虎。
还有狐月儿姑娘!”
拦住他的男子眼神微凝,另一人已经不动声色地将手按在了腰间。
就在这时,旁边一扇门开了,一个穿着深蓝色作训服、身形魁梧的国字脸寸短头发的大汉探出身来。
正是雷敬泽。
“哟?这么快就到了?
比预计的早了俩小时啊。”
雷敬泽挑了挑眉毛,挥挥手让两个手下退开。
“让他进来吧,正主儿。”
邹临渊朝雷敬泽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雷敬泽侧身让开门口,邹临渊一步跨了进去。
病房比想象中宽敞,更像一个套房。
外间摆着几张沙发和茶几,里间的门开着,能看到几张病床。
空气里有药味、淡淡的花香,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妖气。
沙发上坐着三个人,不,应该说瘫着两个人,坐着一个。
瘫在左边单人沙发上的是赵铭,往日里打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此刻乱糟糟的,脸色苍白,脖子上戴着固定支架,一条腿打着石膏吊在半空,右手也缠着绷带。
他看到邹临渊进来,勉强扯了扯嘴角,想做个潇洒点的表情,结果牵动了伤口,疼得龇牙咧嘴。
瘫在另一边长沙发上的是王虎,他情况稍好,但胸口裹着厚厚的纱布,脸色依旧发青,说话还有些气虚,正由一位穿着护士服、但眼神格外机警的年轻女子扶着喝水。
唯一勉强算正常坐着的,是陈浩。
他坐在轮椅上,左臂打着石膏吊在胸前,脸上有几道结了痂的划痕,眼镜换了一副新的,镜片后的眼神还是那样冷静,只是眼底有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后怕。
他正对着笔记本电脑敲打着什么,看到邹临渊,停下了动作。
里间传来虚弱但熟悉的声音。
“是临渊吗?”
是赵强。
他似乎想起身,但立刻传来“嘶”的一声倒吸冷气的声音。
紧接着,一道白色的身影从里间飘了出来。
是狐月儿。
她依旧穿着那身素白长裙,但脸色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苍白,近乎透明,气息也有些虚幻,显然元气受损严重。
她看到邹临渊,眼中闪过一丝如释重负,轻轻点了点头,便靠在了门框上,似乎连站直的力气都不太够。
邹临渊站在门口,目光从每个人身上缓缓扫过。
赵铭的狼狈,王虎的痛苦,陈浩的疲倦,赵强的隐忍,还有狐月儿的虚弱……
每一个画面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邹临渊的心上。
屋子里很安静,只有医疗器械轻微的滴答声。
“对不起。”
邹临渊终于开口,声音有点哑。
“我来晚了。”
“放屁!”
赵强在里间低吼了一声,带着痛楚的抽气。
“跟你有鸡毛关系!
是那帮狗娘养的杂碎不长眼!”
赵铭也想附和,结果又扯到脖子,疼得直翻白眼,只能艰难地竖起没受伤的左手中指,不知道是想鄙视谁。
王虎喘匀了气,瓮声瓮气地说。
“渊子,不怪你……那帮孙子,太阴了……”
陈浩推了推眼镜,语气平静,但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轮椅扶手。
“临渊,坐。
这事儿,谁也预料不到。
你能这么快赶回来,比什么都强。”
邹临渊走到陈浩旁边的空沙发坐下。
雷敬泽大大咧咧地坐到对面,拿起一个苹果咔嚓咬了一口。
“你们聊你们的,我就在这儿听着。
放心,这层楼里里外外都是我们的人,连只苍蝇飞进来都得先打报告。”
邹临渊看向雷敬泽,再次郑重道。
“多谢,雷长官。”
“甭客气。”
雷敬泽摆摆手。
“分内事儿。不过你小子面子不小啊,能让东北马家那位老爷子亲自给我们‘镇玄司’递话,让我们务必护着你这些兄弟朋友周全。”
这话让赵铭几人又是一愣,看向邹临渊的眼神多了几分复杂。
“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从头到尾。”
邹临渊没接话茬,直接切入正题。
陈浩深吸一口气,开始叙述。
从几天前各自在不同地点遭遇袭击开始,到仓皇逃到医院汇合,再到狐月儿察觉到杀手、众人被迫转移到还未开业的阴阳殿。
最后在阴阳殿即将被攻破时,雷敬泽如同神兵天降,雷霆出手击溃血衣楼杀手,将他们救下并转移到现在这个由“镇玄司”控制的安全病房。
他的叙述条理清晰,尽可能客观,但提到那几个杀手的手段狠辣、招招致命,以及当时孤立无援、命悬一线的绝望感时,声音还是不可避免地微微颤抖。
赵铭和王虎在一旁补充细节,两人至今提起当时的险况,仍然心有余悸,脸色发白。
赵强在里面听着,不时恨恨地骂几句。
狐月儿则轻声补充了与夜枭交手,以及最后力竭维持阵法的部分。
邹临渊默默地听,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放在膝盖上的手,指甲已经深深掐进了掌心。
邹临渊能想象到当时的凶险,那种普通人面对超自然力量的无力与恐惧。
“血衣楼……夜枭、水鬼、石佛……”
邹临渊将这些名字一个个记在心里。
“还有黑神教的百人血祭,发生在同一晚。”
“没错。”
雷敬泽接话,脸色沉了下来。
“这是一次协同行动。
黑神教负责制造大混乱,吸引全市乃至更上层的注意力,掩盖灵异波动。
尸鬼门躲在幕后提供情报。
血衣楼则充当刽子手,执行清除任务。
目标很明确,就是你,邹临渊。
或者更准确说,是逼你现身,断你臂助。”
“他们是怎么找到我兄弟具体位置的?”
邹临渊问出了一个关键问题。
陈浩他们虽然和自己关系密切,但生活轨迹不同,尸鬼门是如何能在短时间内精准定位并几乎同时发动袭击?
就在这时,雷敬泽嘴里还叼着根没点燃的烟,走过来,插嘴道。
“想不明白?这有啥想不明白的?”
他大大咧咧地拉了把椅子,反着跨坐上去,胳膊搭在椅背上,一脸“你们太天真”的表情。
“历朝历代,哪个有点儿规模的宗门,不得有自己的情报网、眼线、耳目?
丐帮还消息灵通呢!
更别说尸鬼门这种盘踞了几百年、专门在阴暗角落里搞事情的庞然大物了!”
他拿下嘴里的烟,用手指点了点陈浩。
“你,上市公司高管,个人信息在工商注册、行业名录里一抓一大把。
你坐的那辆奥迪A6L,车牌号是不是江A·8Kxxx?
稍微有点路子的人都能查到车主信息,跟踪你的日常行程路线,摸清你加班规律,很难吗?”
他又指向赵铭。“富二代,名下公司、房产、车辆一堆,社交活跃,经常出入高端场所。
要摸他的底,更容易。”
再看向赵强。
“健身教练,工作地点固定,课程表半公开。还有你,”
他看向王虎。
“外卖员,平台后台有你的实名信息、常用配送区域、甚至惯常作息时间。”
雷敬泽把烟塞回嘴里,含糊不清地嗤笑一声。
“这都什么年代了?大数据时代!
个人身份信息在普通人眼里是隐私,在那些有专门渠道、舍得花钱、或者干脆就用非法手段的组织眼里,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
身份证号、手机定位、消费记录、出行轨迹……
真想查你,有一百种方法把你扒得底裤都不剩!
尸鬼门经营这么多年,线下肯定有合作的灰色情报贩子,线上说不定也养着几个黑客。
对付你们几个没啥反侦察意识的普通人,还不是手到擒来?”
一番话,说得陈浩三人哑口无言,背脊发凉。
原来在现代社会,个人的“隐秘”如此脆弱。
邹临渊沉默良久,问道:“晓冉呢?她怎么样?”
“林小姐还在重症监护室,有专人看守,生命体征平稳,但……依旧没有苏醒的迹象。”
回答的是狐月儿,她眼中带着歉意,“抱歉,我没能保护好她……”
“不怪你,月儿。”
邹临渊摇头。
“你已经做得够多了。”
他看向雷敬义。
“我能去看看她吗?”
“可以,不过得等会儿,那边正在进行每日例行的检查和阵法加固。”
雷敬泽看了看手表。
“风哥这会儿应该在那边。”
正说着,病房门被轻轻敲响,随后推开。
一身黑色中山装、气质温润的风无影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份文件夹。
“邹临渊小友,到了?”
风无影对邹临渊点了点头,目光扫过众人。
“正好,有些情况需要同步一下。”
他在雷敬泽旁边坐下,翻开文件夹。
“首先,关于林晓冉女士的情况。
我们司里的几位擅长安魂、医道的前辈远程会诊过,一致认为,她的昏迷并非单纯的魂魄受损,更可能是因为‘极阴之体’在遭遇子母血煞那种极阴邪冲击时,产生了某种未知的自我保护机制,或者说是……封闭。
强行唤醒可能会有风险。
目前最好的方法,仍然是维持现状,用温和的养魂阵法慢慢温养,等待她自身机制的松动。”
邹临渊的心沉了沉,但知道急也没用。
“其次,关于血衣楼。”
风无影继续道。
“根据被俘杀手水鬼的初步审讯结果,以及我们自己的情报印证,确认此次刺杀行动的雇主,就是尸鬼门大长老阴九幽。
悬赏金额高达一亿。
刺杀目标为赵铭等四人,生擒白狐。
此外,阴九幽还额外支付了三千万,要求血衣楼对邹临渊小友你进行监视。
不过这部分任务,因为我们的介入,目前已经中断。”
一亿加三千万……邹临渊眼神更冷了。
真是好大的手笔。
“第三,关于黑神教。”
风无影语气凝重了些。
“西郊百人血祭现场,我们提取到了强烈的‘黑煞邪神’崇拜仪式痕迹,以及一种新型的、具有极强精神污染和生命力抽取特性的邪阵残留。
这不仅仅是简单的献祭,更可能是在尝试‘污染’江城局部的地脉,或者建立某种‘坐标’。
我们已经加大了在全市范围内的能量异常监控等级,但黑神教行事诡秘,主力早已撤离,短期内恐怕难以抓获核心人物。”
他合上文件夹,看向邹临渊。
“邹小友,目前的形势就是这样。
尸鬼门隐藏在暗处,黑神教制造了持续的潜在威胁,血衣楼虽然暂时受挫,但未必会罢休。
而你,作为他们共同的目标,接下来的处境会非常危险。”
“我明白。”
邹临渊点头。
“所以,我更想知道,我能做什么?
镇玄司又希望我怎么做?”
风无影和雷敬泽交换了一个眼神。
“我们希望你能配合我们。”
风无影直言。
“一方面,我们需要你尽可能回忆并提供所有与尸鬼门、猪血白菜案、以及你自身传承相关的细节,帮助我们拼凑出尸鬼门的完整图谋。
另一方面……”
风无影顿了顿。
“我们需要你作为一个诱饵。”
“诱饵?”
赵铭失声道,差点又扭到脖子。
“风哥!”
雷敬泽也皱了皱眉。
“听我说完。”
风无影抬手制止。
“不是让你们再去冒险。
恰恰相反,我们要给尸鬼门、黑神教制造一个‘邹临渊已经回来,并且急于复仇,开始单独行动’的假象。
但实际上,邹临渊小友会待在我们设定的绝对安全区域内,而我们镇玄司则会动用全部力量,在外围布下天罗地网。
一旦他们忍不住再次出手,我们就能抓住他们的尾巴,甚至可能钓出大鱼。”
他看向邹临渊。
“当然,这需要你的同意和配合。
而且,整个过程会绝对保障你和你的朋友们的人身安全。”
病房里再次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看向邹临渊。
邹临渊没有立刻回答。
邹临渊看着风无影,又看了看身边的兄弟和狐月儿,最后目光落在自己紧握的拳头上。
做诱饵?
将主动权交给别人,自己躲起来?
不。
这不是他回来的目的。
邹临渊缓缓抬起头,看向风无影,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风组长,雷长官。
谢谢你们的好意和援手。”
“但这次……”
“我想用自己的方式来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