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光破晓,日升月落。
江城市医院,迎来了新的一天。
白色的墙,白色的床单,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
邹临渊躺在病床上,手上挂着点滴。
“医生说我断了两根肋骨,内脏有轻微出血,全身多处软组织挫伤,还有不同程度的透支和内伤。
他们说我至少要住院观察两周。”
但这些疼痛,比起心里的那个窟窿,根本不值一提。
医院独有的消毒水气味钻进鼻腔,冰冷,刺鼻,一如我现在的心境。
邹临渊靠在病床上,右手臂打着石膏,胸前缠着绷带。
这点皮外伤不算什么,真正疼的是里面,那颗仿佛被揉碎了又撒上盐的心。
隔壁的VIp监护室里,躺着林晓冉。
各种仪器维持着她的生命体征,可她安静得像个瓷娃娃。
医生说,她的大脑受到了强烈的物理冲击,能保住命已经是奇迹。
能否醒来,何时醒来,都是未知数。
植物人。
这个词像一根淬毒的针,一遍遍扎着邹临渊的神经。
狐月儿守在晓冉床边,寸步不离。
她的脸色也很差,那晚的战斗和悲伤透支了她的心力。
紫苑的妖魂被她暂时用一支蕴养魂力的玉簪收纳着,那抹微弱的紫色光芒时隐时现,脆弱得让人心碎。
病房的门虚掩着,外面走廊上,赵强和王虎靠着墙,沉默地抽着烟。
烟头的红光在昏暗的走廊里明明灭灭,像他们此刻焦灼而无处发泄的心情。
陈浩在跟医生低声交谈,了解邹临渊和晓冉的具体情况。
赵铭则在外面处理一切杂务,应付闻讯而来的各方人马,协调医院的最高规格治疗,还要跟进警方那边的调查。
邹临渊的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只剩下胸腔里沉闷的痛楚和脑海里反复播放的画面。
晓冉决绝扑出的背影,紫苑焚丹时那凄美决绝的微笑,子母血煞猖狂的尖笑……
还有地下室里那些白骨,那汪血池,陈有德癫狂的眼神。
恨。
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刺骨的恨意,如同毒藤,在邹临渊心底疯狂滋生、蔓延。
不仅仅是对子母血煞,那已经被邹临渊亲手斩杀。
更是对造就这一切的尸鬼门,对那些隐藏在黑暗里草菅人命、玩弄邪术的杂碎!
还有对这世道,对无力保护身边人的自己!
门被轻轻推开了,马笑笑走了进来。
她脸上的泪痕已经干了,但眼睛还是红肿的。
她没有穿那身利落的劲装,换了一套简单的卫衣牛仔裤,少了几分飒爽,多了几分憔悴。
她手里端着两杯热水,递了一杯给邹临渊。
“喝点水。”
她的声音有点沙哑。
邹临渊接过来,握在手里,感受着那一点微不足道的暖意,却没喝。
“笑笑。”
邹临渊看着杯中蒸腾的热气,忽然开口,声音干涩得像砂纸。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这个问题在邹临渊心里盘旋了很久。
从一开始在大学的相遇,到后来她被卷入邹临渊的麻烦,一次次挺身而出,甚至不惜违背一些家族的规矩。
邹临渊一直以为,或许是因为驱魔龙族的职责,或许是因为同伴的情谊。
马笑笑愣了一下,然后在邹临渊床边坐了下来。
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水杯,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
走廊里传来赵强压抑的低吼和拳头砸墙的声音,还有陈浩低声的劝慰。
但这些声音都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模糊不清。
良久,马笑笑才抬起头,直视着邹临渊的眼睛。
她的眼神很复杂,有心疼,有倔强,还有一丝……
邹临渊从未在她眼中见过的羞赧和坦荡。
“因为。”
她吸了一口气,像是在自己鼓劲,然后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我喜欢你啊,邹临渊。”
邹临渊握着水杯的手微微一颤。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自己也说不清楚。”
她扯了扯嘴角,想笑,却没笑出来。
“可能是在上大学那会儿,你明明看出了我的伪装,却没有拆穿,还顺手替我挡了那个赵铭的纠缠。
可能是后来,我和晓冉姐被尸鬼门的人盯上,你一次又一次地救我,明明自己麻烦一堆,却总把我护在后面。”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
“也可能是看着你对晓冉的维护,对紫苑的责任,对你那些兄弟的义气……
我以为你只是个冷冰冰、一心只想着报仇和任务的阴阳师,是个不解风情的大冰块。
可是慢慢地,我发现你也会因为兄弟高兴而露出笑容,你也会因为保护不了身边的人而痛苦自责,你也会……
像现在这样,哭得像个无助的孩子。”
她的目光落在我眼角还未完全干涸的痕迹上,眼神柔软了下来。
“邹临渊,你不是神,你也是个会受伤、会难过的人。
我喜欢上的,就是这个看似冷酷坚硬,实则比谁都重情重义,也会脆弱也会痛的你。
这个大混蛋。”
她说完,脸颊微微泛红,却依然勇敢地看着我,等待着我的反应。
邹临渊愣住了。
心中那片被痛苦和仇恨冰冻的荒原,仿佛被投入了一颗小小的火种,带来一丝猝不及防的暖意和酸楚。
可邹临渊……
邹临渊现在心里满是废墟,如何能承载得起这样一份真挚而灼热的情感?
晓冉还躺在隔壁,紫苑魂散形销……
“笑笑,我……”
邹临渊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哽得厉害。
“你不用现在回答我。”
马笑笑打断了邹临渊,她移开目光,看向窗外漆黑的夜空。
“我只是想告诉你我的心意。
你现在心里很乱,很痛,我知道。
等你好起来,等这一切告一段落……”
马笑笑重新看向邹临渊,眼中闪着坚定的光。
“临渊,等你伤好之后。
你跟我回东北吧,回我们驱魔龙族马家。
好嘛?”
邹临渊看向她。
“马家有祖传的医术和温养神魂的法门,或许对晓冉的苏醒有帮助。
而且,你需要一个地方静养、修炼,消化紫苑留给你的力量,也……
避开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她解释道,语气认真。
“更重要的是,在那里,你可以更系统地了解如何对付尸鬼门这样的敌人。
你不是一个人,邹临渊。
你的仇,也是我们驱魔龙族马家的仇。”
回马家?
邹临渊从未想过这个选项。
但马笑笑说得对,邹临渊需要力量,需要知识,需要一个暂时远离风暴中心、却能积蓄力量的地方。
为了晓冉,为了紫苑,为了所有因此受害的人。
“……让我想想。”
邹临渊最终只能给出这个回答。
马笑笑点点头,没有再逼邹临渊。
她知道邹临渊需要时间。
就在这时,病房外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和低语声。
陈浩推门进来,面色凝重。
“临渊,林叔叔和林阿姨来了。
还有……
市局刑侦支队的张局长也过来了。”
邹临渊的心微微一沉。
很快,一对气质不凡的中年夫妇在赵铭的陪同下走了进来。
男人穿着考究的深色西装,面容严肃,眼神锐利中带着难以掩饰的悲痛和疲惫,正是林晓冉的父亲,林氏集团的掌门人林儒海。
女人穿着素雅的旗袍,保养得宜,此刻却眼圈通红,紧紧挽着丈夫的手臂,她是晓冉的母亲苏婉。
他们的目光第一时间投向隔壁监护室的方向,苏婉女士的眼泪立刻又涌了出来,捂住嘴才没哭出声。
林儒海拍了拍妻子的手背,深吸一口气,将目光转向邹临渊。
那眼神里有审视,有复杂的情绪,但出乎意料地,没有邹临渊预想中的愤怒或指责。
“邹先生。”
林儒海开口,声音低沉。
“晓冉的情况,赵铭已经跟我们大致说过了。”
邹临渊挣扎着想坐直些,却被林儒海抬手制止了。
“你身上有伤,不用客气。”
他走到床边,目光落在邹临渊打着石膏的手臂和缠着绷带的身上,又看了看邹临渊苍白憔悴的脸色。
“你也伤得不轻。”
“林叔叔,苏阿姨,对不起……”
邹临渊垂下眼帘,巨大的愧疚感几乎将他淹没。
“是我没有保护好晓冉。”
“孩子,别这么说。”
苏婉走上前,虽然哭着,却轻轻按了按邹临渊没受伤的左肩。
“晓冉跟我们说过很多次,如果没有你,她可能早就……
这次的事,是她自己的选择。
她从小就倔,认准的人和事,就会拼尽全力去守护。”
她的眼泪滴落在邹临渊的手背上,滚烫。
“我们……不怪你。
我们只求你快点好起来,也相信……
相信晓冉一定会醒过来的。”
林儒海也沉沉点头。
“邹先生,你是晓冉认准的朋友,也是她的救命恩人。
这次的事,罪恶之源是那些邪魔歪道,是那个丧心病狂的店主。
该付出代价的是他们。
我们林家,会动用一切资源,配合警方,将此事彻查到底!
绝不会让晓冉白白受苦!”
他的话斩钉截铁,带着商场巨擘的魄力和一位父亲的怒火。
正说着,病房门再次被敲响。
一个穿着警服、身材高大、国字脸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肩章显示着他的级别不低。
他身后还跟着两名便衣刑警。
邹临渊看到他的脸,微微一怔。
是他。
这位张局长目光如电,迅速扫过病房内众人,最后落在邹临渊身上,脸上露出一个颇为复杂的表情,叹了口气!
“邹临渊同志,咱们……
又见面了啊。”
他走到床边,看了看我的状况,摇摇头。
“上次在局里,是因为‘猪血白菜’的案子,你被冤枉成杀人犯,闹得满城风雨。
没想到这才过去多久,兜兜转转,又是这个‘猪血白菜’惹的祸,而且这次……”
他看了一眼监护室的方向,面色凝重。
“性质更加恶劣,后果更加严重。”
“张局。”
邹临渊点了点头。
上次邹临渊被陷害,最终能在官方层面洗脱嫌疑,这位张局长虽然最初迫于压力签发了通缉令,但在真相大白过程中并未刻意刁难,甚至默许了一些“非正常”的证据出现。
他是个心中有杆秤的警察。
“现场我们已经初步勘查完毕。”
张局长沉声说道,语气严肃,“那家‘老陈记’饭店,简直是个魔窟!
地下室的血池、骸骨、邪教符文……
触目惊心!
陈有德已经被刑事拘留,他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但精神状态很不稳定,口供也颠三倒四,一直在念叨他死去的妻儿。”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着邹临渊。
“根据现场痕迹和部分……
超出常规理解的残留能量分析,那里发生过极其激烈的战斗。
邹同志,还有这位马小姐。”
他看了一眼马笑笑。
“我们需要你们,作为重要当事人和目击者,提供尽可能详细的笔录。
这不仅关系到陈有德的定罪,更可能牵扯出一个危害极大的邪教组织!”
他用了“邪教组织”这个词,而非“尸鬼门”。
官方有官方的表述和认知界限。
“我明白,张局长。”
邹临渊平静地回答。
“我会配合。
包括我所知道的,关于可能涉及的背后组织的一些信息。”
是时候,让某些藏在阴影里的东西,暴露在一些阳光下了。
张局长深深看了邹临渊一眼,点点头。
“好。等你伤势稳定一些,我们再详细谈。
现在,先好好养伤。”
他又转向林儒海夫妇,敬了个礼。
“林董,林夫人,请节哀顺变。
令嫒的案件,我们市局会列为重中之重,全力侦办!”
林儒海与他用力握了握手。
“有劳张局了!
需要我们林家提供任何协助,尽管开口!”
张局长一行人离开后,病房里又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只有仪器规律的滴滴声从隔壁传来。
窗外的天色,依旧深沉。
但邹临渊知道,新一轮的风暴,才刚刚开始酝酿。
而这一次,邹临渊不再是孤身一人。
身边有兄弟,有愿意伸出援手的伙伴,有同仇敌忾的盟友,甚至……
还有了一份意想不到的、沉甸甸的心意。
邹临渊握紧了拳头,牵动了伤口,疼痛让他更加清醒。
尸鬼门……
等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