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透过宿舍窗帘的缝隙，在林晓晓的眼睑上投下一片暖橘色的光斑。她微微动了动睫毛，意识尚未完全清醒，身体却先一步感受到了紧绷的神经和酸涩的眼球。昨夜几乎通宵的创作让她此刻头脑昏沉，但当她睁开眼，视线第一时间就落向了书桌上那个黑色的通讯设备。屏幕是暗的。晓晓坐起身，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昨晚的画面碎片般涌入脑海——顾言那段关于“连接协议”的隐喻，他突如其来的沉默，以及最后那条公事公办的短信。一切都像一场半真半假的梦，唯有数位板上未完成的概念图证实着昨晚真实的交流。她赤脚走到书桌前，指尖轻轻抚过冰冷的设备外壳，仿佛这样就能感知到网络另一端那个人的情绪。他回避了那个问题，用惯有的方式切断了过于私人的话题。但奇怪的是，晓晓并没有感到太多失落，反而有一种奇异的平静。至少，他没有否认，而是将她的试探纳入了他的专业领域，用他独有的方式给予了回应。
洗漱后，晓晓泡了杯浓茶，重新坐回数位板前。屏幕上那个仰望星空的旅人背影还缺少一些细节，她调整了一下呼吸，准备继续工作。就在这时，设备屏幕亮了。「早。草图进度如何？」依旧是简洁的工作式问候，仿佛昨夜那段近乎告白的对话从未发生。晓晓抿了抿唇，同样以专业态度回应：“早。主体构图差不多了，正在细化光影和氛围。我发你看看。”她将昨晚最后完成的版本导出，通过设备传了过去。等待反馈的几分钟里，她小口啜着热茶，心跳却不由自主地加快。她很好奇顾言会如何评价这幅在昨夜那场“协议”对话后灵感迸发下完成的画作。屏幕上的光标闪烁了片刻，然后浮现出新的文字：「星光的方向和强度需要调整。」晓晓的心微微一沉，但接下来更长的文字让她重新打起精神。「按照设定，星骸结晶散发的是冷白光，而非暖黄光。而且它作为关键线索，亮度应该更高，足以在旅人的瞳孔中形成倒影。可以参考我刚刚发你的光学参数。」一如既往的严谨和精确。晓晓打开邮箱，果然收到了一份详细的光线折射与反射分析文档，甚至还附了几个简单的公式帮助她理解在不同距离下光线的衰减程度。她忍不住笑了。这就是顾言，永远能用最理性的方式解构最感性的艺术创作。但奇怪的是，她并不觉得被冒犯，反而感到一种踏实——他认真对待她的每一笔每一画，就像认真对待他珍视的代码一样。“明白了，我调整一下。”晓晓回复道，随即又半开玩笑地加了一句，“顾老师要求真严格。”那边停顿了几秒。「不是严格。是希望它完美。」晓晓的心跳漏了一拍。简单的几个字，却仿佛比任何直白的赞美都更有分量。她深吸一口气，开始按照顾言提供的参数调整画作的光影效果。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他们完全沉浸在创作的世界里。通过那个设备，顾言向晓晓展示了游戏引擎中已经搭建好的几个基础场景框架，虽然只是粗糙的几何体构成的空间，但晓晓却能从中窥见他脑海中那个世界的雏形。“这里，”晓晓指着屏幕上一个悬浮的平台结构，“如果加上一些残破的旗帜或者藤蔓类的植物，会不会更有‘被时间遗忘’的感觉？”「可以尝试。藤蔓的形态参考附件三的生物学设定，它们应该具有半金属质感。」“主角的斗篷下摆，我想设计成破碎的效果，随着移动会有碎片化的光点散逸，像记忆一点点流失的感觉。”「技术上可行。需要编写一个简单的粒子特效脚本，晚点我发你测试版。」他们讨论每一个细节，从色彩搭配到材质表现，从镜头角度到情绪传递。晓晓惊讶地发现，当他们专注于共同创造时，那种因异地和暧昧而产生的距离感反而消失了。他们像是两个配合默契的工匠，一个雕琢形态，一个构筑灵魂，隔着千山万水却仿佛并肩而坐。中午时分，晓晓匆匆吃了点面包，又回到工作状态。她完全沉浸在创作的愉悦中，直到脖子酸痛难忍，才意识到已经下午三点多了。也就在这时，设备再次亮起，内容却让她一愣。「你中午就吃这个？」晓晓眨了眨眼，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你放在桌角的面包包装袋，入镜了。」随着这行文字，设备摄像头捕捉到的画面被传送过来——正是她书桌的一角，那个吃了一半的面包袋赫然在目。
晓晓的脸一下子红了，有种被逮到做坏事的心虚感。她没想到顾言会注意到这种细节，更没想到他会特意提起。“就……随便吃点，赶进度嘛。”她小声辩解。「不行。」回复简短而坚决，「去食堂吃热饭，或者点外卖。二十分钟后我要确认。」晓晓愣住了。这口吻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却又藏着难以忽视的关切。她想反驳，但嘴角却不自觉地扬了起来。“顾老师还管饭啊？”她故意调侃。「管。健康是生产力的一部分。」最终，晓晓还是听话地点了外卖。当她吃着热乎乎的炒饭时，设备安静地没有打扰，直到她吃完才再次亮起：「很好。继续。」简单的两个字，却让晓晓感觉像是得到了奖励的小孩子。她摇摇头，甩开这种荒谬的联想，重新投入工作。傍晚时分，晓晓完成了主角形象的最终定稿。当她将成品图发送过去时，内心充满了期待与忐忑。这是她投入了无数心血的结晶，也是他们合作以来的第一个重要成果。
设备的另一端陷入了长久的沉默。比昨晚讨论“连接协议”时还要长。晓晓紧张地咬着指甲，几乎要以为网络断线了。终于，屏幕亮起，但出现的不是文字，而是一个音频文件传输请求。晓晓疑惑地接受了。短暂的静电噪音后，顾言的声音透过扬声器传来，比平时通话时低沉些许，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看到了。”只有三个字，却让晓晓屏住了呼吸。他很少直接用声音沟通，尤其是在工作讨论中。“比我想象的更好。”他继续说，语速缓慢，似乎在仔细斟酌用词，“你捕捉到了那种孤独中的坚韧，特别是眼睛的细节……很好。”晓晓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他直接用声音给予肯定，这比冷冰冰的文字更有冲击力。她能从他克制的语调中，听出真诚的赞赏。“谢谢。”她轻声回应，声音因紧张而有些发颤。又是一段短暂的沉默，只有轻微的电流声证明连接仍在继续。“晓晓。”他忽然叫了她的名字，而不是连名带姓。这在他们的交流中极其罕见。“这个项目，比我预想的要困难得多。”晓晓的心一紧：“是技术上的问题吗？还是我的画风不符合要求？”“不。”他立刻否定，“是另一种困难。”他的声音变得更低，几乎像是自言自语：“每次看到你的画，我都需要提醒自己，这只是一次合作。”晓晓的呼吸停滞了。
她握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试图用疼痛确认这不是幻觉。“什么意思？”她鼓起勇气追问。设备那头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几乎微不可闻。“意思是，”他的声音恢复了平时的冷静，但语速依然缓慢，“你的艺术天赋让我感到压力，林晓晓。作为项目负责人，我需要确保代码配得上你的画。”失望如细针般刺入心扉，但晓晓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话语间那一闪而过的犹豫。这不是全部真相，至少不完全是。他再次退缩了，用专业术语包裹了某些未竟之言。“我会继续努力的，顾言。”她选择不戳破，顺着他的话题往下说，“让你的代码配得上我的画。”听筒里传来一声极轻的、几乎听不见的低笑：“一如既往的自信。”“跟你学的。”晓晓也笑了，心中的失落被一种新的期待取代。他并非无动于衷，只是需要时间，或者一个更好的时机。接下来的几天，他们的合作更加紧密。
晓晓完成了首批场景概念图，而顾言则开始将她的艺术转化为可交互的数字世界。他们建立了一个共享工作区，晓晓可以实时看到自己笔下的场景如何被一点点构建成三维空间。这种见证创造的过程令人着迷。晓晓常常在深夜看着顾言留在共享区的更新——一段段代码如何变成流动的星河，一个个算法如何让星骸发出柔和的光芒。她开始理解他的语言，就像他努力理解她的艺术一样。周五晚上，顾言发来了一个可运行的测试版本。当晓晓双击那个图标，第一次真正“走进”他们共同创造的世界时，她的眼眶不由自主地湿润了。荒芜而美丽的星海废墟在她眼前展开，遥远星系的光芒投射在残破的建筑上，风中仿佛传来文明的叹息。她操控着那个由她设计形象的主角，漫步在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世界里，每一步都踏在他们共同的心血上。“顾言，这太不可思议了。”她对着设备说，声音因激动而哽咽。「只是初级版本。」他回复得一如既往地克制，但晓晓能感觉到他平静语气下的满意。“我已经能看到它完成的样子了。”晓晓操控角色走到一个悬崖边，眺望远方的星云，“这里，如果加上我昨天画的那个空间站残骸，会不会更好？”「坐标。」晓晓报出了一串位置数据。几分钟后，当她再次回到那个位置，惊讶地发现那个空间站已经出现在了远方的天际线上，虽然还是粗糙的模型，但确确实实地存在了。“你……怎么这么快？”她惊讶地问。「提前做好了基础模型，只是没有放置。」他轻描淡写地解释。但晓晓知道，这意味着他早已预见到她的想法，或者他们的审美和思路已经默契到了一种可怕的程度。这种心有灵犀的感觉让她既兴奋又不安。
测试进行到一半，晓晓发现了一个小bug：当角色走过一片特定区域时，影子会出现不自然的闪烁。她记录下来，准备明天再反馈。然而，不到半小时后，顾言的消息就来了：「闪烁bug已修复，更新补丁发你了。」晓晓愣住了：“你怎么知道有这个bug？我还没报告。”「日志自动记录。我看到你在那片区域停留了较长时间，推测是发现了异常。」他总是这样，细致入微地关注着她的每一个举动，哪怕只是游戏测试中的一个短暂停留。这种被默默关注的感觉让晓晓的心湖泛起涟漪。夜深了，晓晓却舍不得退出这个由他们共同构筑的世界。她操控角色来到最初的那个场景——星空下的旅人，此刻正站在她画中的位置，仰望苍穹。“顾言，”她轻声说，不确定自己想表达什么，只是突然很想叫他的名字。「嗯？」“没什么。”她笑了笑，操控角色做了个坐下的动作，“只是想谢谢你这个项目。我很开心。”设备那头沉默了片刻。「我也是。」简单的三个字，却重如千钧。晓晓看着屏幕中的星空，忽然产生了一个冲动。她打开游戏的拍照模式，调整好角度，截下了一张完美的画面——旅人孤独地坐在悬崖边，仰望星空，而星空深处，有一颗特别明亮的星。她将这张截图发给了顾言，附言：“我们的第一个孩子。”发送完毕，她才意识到这个比喻有多么暧昧，脸颊顿时烧了起来。她想撤回，却已经来不及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设备那头没有任何回应。晓晓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后悔自己的冲动和鲁莽。也许这个玩笑太过火了，打破了他们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专业平衡。就在她几乎要放弃等待，准备关机睡觉时，设备终于亮了。顾言传回了一张经过处理的图片——同样的场景，同样的构图，但他调整了星空的亮度，让那颗明亮的星更加突出，几乎要溢出屏幕。而在图片的最下方，他添加了一行几乎透明的小字，需要放大才能看清：「星骸v0.1 - 代码：顾言｜原画：林晓晓」没有直接回应她那个“孩子”的比喻，但却用这种独特的方式，将他们的名字永远烙印在了这个共同的作品中。晓晓凝视着那行小字，泪水不知何时模糊了视线。这比任何甜言蜜语都更加动人，是顾言式的、克制的浪漫。她正准备回复，新的消息又来了：「下周我要去参加一个封闭开发会议，三天。期间无法联系。」喜悦瞬间被冲淡，失望如潮水般涌来。晓晓失落地问：“又是研讨会那种吗？”「类似。但这次是项目相关的核心会议，决定《星骸》后续的开发方向和资源分配。」晓晓理解地点点头，但内心的不舍依然强烈。刚刚建立起来的紧密联系又要被迫中断，而且这次听起来更加正式和重要。“好吧，那祝你顺利。”她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嗯。我会把最新版本和开发文档留给你，你可以继续完善美术部分。」典型的顾言式告别——没有温情的道别，只有工作的交接。但晓晓已经学会了从他的理性中解读出不一样的关心。“知道了，顾老师。我会好好完成作业的。”她半开玩笑地说。这次，顾言没有立刻回复。就在晓晓以为对话已经结束时，屏幕再次亮起，内容却让她怔住了：「那个协议的问题，」他突兀地提起那天晚上的话题，「等我回来，我们再继续讨论。」晓晓的心跳骤然加速，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不仅记得，而且主动承诺要继续那个话题。“好。”她简单地回复，生怕多说一个字就会打破这珍贵的承诺。「晚安，晓晓。」这是他第一次在非工作时间主动道晚安。晓晓看着那行字，久久无法移开视线。“晚安，顾言。”
设备屏幕暗了下去，但晓晓心中的光却亮了起来。她重新看向电脑屏幕，那张有着他们共同署名的截图依然散发着柔和的光芒。《星骸》不仅是他们的第一个共同项目，更像一面镜子，映照出他们之间那种难以定义却又牢不可破的联系。而现在，顾言承诺回来后要继续那个关于“连接协议”的讨论。三天，并不长。但晓晓知道，这三天将会是她人生中最漫长的等待。而等待的尽头，会是他终于准备好的答案吗？她关掉电脑，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窗外，真实的星空遥远而冷漠，远不如他们共同创造的那片星海令人向往。在入睡前的朦胧中，一个念头忽然闯入晓晓的脑海：顾言这次参加的会议，真的只是普通的项目讨论吗？还是说，有什么他未曾言明的重要事情即将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