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不要……不要……Ace队长……阿米娅……唔!”
Guard掐着不知是谁的手臂,醒了过来。
他一时间茫然摸不着头脑,只是反复紊乱的呼吸。但醒来后,他喘着气,又逐渐冷静了下来。
首先感受到的是,弥漫在鼻腔里的、浓重的消毒药水和廉价草药混合的气味。他的身体被一种包裹性的温暖包围着,驱散了濒死时的刺骨寒意。
定神环顾四周,映入眼帘的,是低矮、粗糙的岩石天花板,上面布满了修补的痕迹。光线有些昏暗,来自旁边一盏用源石技艺驱动的、光线柔和的简易灯具。
Guard松了口气,只觉得身体沉甸甸地发痛,像是有个大石头压在身上……刚这么一想,就有一张没有任何装饰,只露出眼睛和口鼻的黑色面具,毫无预兆地杵到了他眼前。
Guard的心脏猛地一缩!他当然认得那面具——整合运动基层士兵再常见不过的款式。
“哦,醒了?居然伤成这样还留着一口气?啧啧,看来罗德岛的风水果然很养人。”
一个略带沙哑、没什么好气的年轻男声在他头顶上感慨。
“你……”Guard的声音干涩嘶哑,如同砂纸摩擦,“这……这是怎么回事?”他费力挤出几个字,就因牵动伤口而颓然倒回硬邦邦的病床。
为什么不杀了我?他其实更想问这句话,但理智让他没有如此直白。
“害,还能怎么回事?”面具青年嗤笑一声,匕首在指尖灵巧地转了个圈,“这里是整合运动,切城外围临时医疗点。恭喜你,罗德岛的,从鬼门关捡了条命回来。”
他顿了顿,用匕首虚点了点Guard:“头儿派我盯着你。老实躺着,要是敢乱动,哼哼,我会把你摁床上让你叫爸爸。”
……去你的。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Guard翻了个白眼,却只能任由自己无力躺回病榻上。
于是又过了两天。
两天了,断了两根肋骨伤口局部感染的Guard终于能够坐起。据他观察,这里说是医疗点,根本连像样的消毒设备都没有。
用手指都能数的过来的那几个医疗术士,治疗手法也相当不专业。还有!眼前这个看起来地位不低的白头发家伙,明明就还是个小孩子吧!
“梅菲斯特,今天也拜托你了。”一直守在床边的凯利站起身招呼道。
这两天,Guard断断续续从周围人的交谈里拼凑出信息:这个戴面具的青年叫凯利,是个侦察兵,有个哥哥叫凯文。而那个凯文,因为在切城救下了博士,现在被他们称为“大学生”,得以留在博士身边。
“可恶!烦死了!要不是塔露拉姐姐,谁要救罗德岛的这些杂碎!”
梅菲斯特气呼呼抱怨,施术的手法却异常娴熟。凯利见状哈哈大笑,“别这么说嘛梅菲斯特,我知道你心里肯定不是这么想的。”
“哼。”
梅菲斯特冷哼一声,没再看Guard一眼,转身走向医疗点的另一角,那里似乎还有其他伤员需要处理。
“为什么要救我?我们……不是敌人……么?”
直到那抹白色的身影消失在视野,没有勇气当面抛出疑问,Guard才小声向凯利请教。
“原来如此,这就是你醒来后一直郁郁寡欢的原因嘛?哈哈。”
没有急着回答问题,青年用拳头敲击掌心,一副大彻大悟的样子。
看着对方这副模样,连Guard都忍不住闪过一个念头:会一次又一次败给满是这种家伙的罗德岛,真的——没救了。
“……不想回答就算了。”他别过脸。
“哎,兄弟,话不能这么说!”凯利的声音忽然正经了几分,带着一种整合运动特有的、近乎天经地义的直率,“在我们这儿,看到拼到最后一口气还没倒下的同胞,伸手拉一把——哪需要什么狗屁理由?”
不知为何,听到答案的瞬间,Guard的视线瞬间模糊了。滚烫的液体毫无征兆地冲出眼眶,顺着脏污的脸颊滑落。他狼狈地闭上眼,喉咙里堵得发不出一点声音。
6
不需要理由。
救人是不需要理由的。
是的,是什么时候开始,忘记了这件理所当然的事呢?
——结果,他这个人,一直都被命运捉弄却毫无还手之力。
仔细想来,那是Guard登上罗德岛后不久发生的对白——
“我说,伙计,你看起来……”一个口音很重的同期,用手指在脸上笨拙比划了一下,“面露难色。”
对方大概是想说Guard看起来心情低落,可惜新学的通用语词汇库还没那么丰富。
罗德岛为实习干员安排的三个月集中训练自然也包括了语言课程,但学习一门新语言对大多数人而言确实需要时间。
明明是好容易熬过了魔鬼训练,当其他人都在食堂方向欢呼雀跃,庆祝从此与那位斯巴达教官“平起平坐”时,只有Guard一个人还留在更衣室,对着储物柜发呆,脸上阴云密布,丝毫没有去填饱肚子的意思。
——总不能是高兴得吃不下饭了。
于是这位被分配到医疗部的预备同僚,特意留下来小声询问。
“啊……没什么,我没事。”Guard下意识摇摇头,“我只是没想到从学校毕业后也要受成绩困扰,忍不住思考人生罢了。”
他晃了晃手中薄薄的作战能力评估报告,脸上洋溢自嘲的假笑。
这份迷茫由来已久。
早在确诊矿石病,被家人收拾好行李的中午,他就决心在晚上把身上所有的钱花光光,然后在第二天清晨走进雷姆必拓某个湖里,崩解成灰尘。
事到如今,命运却跟Guard开了个巨大的玩笑——他竟在确诊的当天,如同中了头彩般搭上了这艘名为“罗德岛”的方舟。
于是船下感染者那些触目惊心的苦难就和他无关了。战火、疾病、歧视、阶级……仿佛都被这艘船坚固的甲板隔绝了。所有的坏事,似乎都与他隔了一个“罗德岛”。
在逐渐意识到这些事后,Guard很迷茫。
“那你还有什么好抱怨的呢?”
每天早上醒来,面对镜子里那张蠢脸时,Guard总会自我反省。
坦白说这不是能够找人倾诉的问题,但在不算熟悉也不算陌生的同僚小心翼翼询问下,他还是忍不住开口了。
“已经三个月了,我的病情几乎没有像传闻中那样恶化。像我这样普通的感染者,基本没有作战天赋,对工程也是一窍不通帮不上什么忙,源石技艺也只有普通水平……啊,抱歉,我是不是自说自话太久了?”
他说着说着一下子站起来。
“其实我是说……唔,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被救下来。”
就算被救了下来,他还有多少时间好过呢?
医疗资源是如此宝贵,太过宝贵,所以至少要留给像霜星那样有天赋又有希望的孩子。
“我感到不安,却又为自己的幸运而窃喜。”
这矛盾的情绪像藤蔓一样缠绕着他的心脏,带来阵阵窒息感。他为自己占了宝贵的名额而愧疚,又为能活在这片“净土”而庆幸,这种庆幸本身又加深了他的罪恶感。
就这样,他不断讲述,而那位同僚则安静地听着。
Guard甚至不确定自己所说,通用语欠佳的同僚是否有听懂。
直到Guard再也吐不出半句自我批评的句子,同僚才轻轻地、像对待易碎品一样,碰了碰Guard紧握着报告、指节发白的手背,一字一句说。
“你担心的事,我其实不太懂。”
“抱歉……”
“不……”对方加大了音量,“但是普瑞塞斯小姐告诉我们,‘医疗干员的职责就是帮助需要帮助的人,医疗干员所在的位置,就是罗德岛的位置’。”
“所以如果Guard先生需要治疗,我一定会帮忙!十次、一百次也好!如果有人需要治疗,无论如何我都会去帮助!”
为你,千千万万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