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结束了……”
当那金色的、如同梦魇般的身影彻底化作飞灰湮灭后，哈克兽紧绷到极致的神经骤然松弛，一直强撑着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它四爪一软，整个身体噗通一声瘫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连抬起一根爪子的力气似乎都没有了。
与那个预知它每一步动作的恐怖幻影战斗，耗费的不仅是体力，更是心神。
然而，仅仅是几秒钟的瘫软后，一股强烈的不甘与愤怒便取代了疲惫，猛地涌上哈克兽的心头。它用爪子狠狠砸向地面，尽管虚弱，却发出了低沉的、充满自责的咆哮：
“可恶啊——！如果……如果我能再强一点的话！！再快一点，再敏锐一点！就能更早地看穿那家伙的把戏！就能在你……在你……”
它的话语戛然而止，脑海中再次闪过郑义被光束贯穿、鲜血飞溅的那一幕，巨大的懊悔扼住了它的喉咙。
“那个……”
一个微弱的声音，带着一丝试探性，在旁边响起。
但这声音完全被哈克兽激昂的自我鞭策淹没了。
“我要去找师傅！”
它猛地抬起头，眼中燃烧着变强的渴望，声音虽然沙哑却异常坚定。
“让它用最严苛的方式训练我！这次我绝不会再喊苦喊累！”
“那个……！”
郑义的声音稍微提高了一些，试图插入哈克兽的自言自语。
“等着我吧，郑义！”
哈克兽仿佛在立下誓言，目光灼灼地望向虚空。
“我一定会带着你的那份意志，连同我自己的梦想，一起……成为最强的皇家骑士！我发誓！”
它的语气悲壮，仿佛郑义已经为了它的成长而壮烈牺牲。
“我说啊——！！！”
郑义终于忍无可忍，用尽全身力气大喊出来，声音在这片空旷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响亮，成功打断了哈克兽那越来越像临终托付般的独白。他哭笑不得地看着哈克兽，要是再不阻止，这家伙怕不是要当场给他立个衣冠冢，每年清明都来上炷香了。
喊声让哈克兽浑身一个激灵，它猛地扭过头，循声望去。当它的视线捕捉到那个正坐在地上，一脸无奈又带着点好笑表情看着它的郑义时，它那双湛蓝色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仿佛看到了什么比刚才那个金色幻影更不可思议的东西。
“你……你没死啊……？”
哈克兽的声音带着浓浓的惊疑不定，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我、我明明亲眼看到你被那道攻击打了个对穿，血溅得到处都是……”
郑义闻言，额头上仿佛垂下几条黑线，他撑着地面，有些费力地站起身，一边活动着有些僵硬的身体，一边没好气地回应：“喂喂，你就这么盼着我死吗？我们可是刚刚才并肩作战的啊……”
他仔细地检查着自己的左肩胛骨下方，那里衣物确实破了一个洞，边缘还残留着仿佛被高温灼烧过的焦黑痕迹。但是，用手指轻轻触摸那片皮肤，触感光滑平整，别说贯穿伤了，连一丝红肿或者擦伤都没有。这与之前那撕心裂肺的剧痛和喷涌而出的鲜血形成了极其诡异的反差，却也印证了他心中的某个猜想。
“可是……你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
哈克兽挣扎着爬起来，凑近了一些，依旧难以置信地上下打量着郑义，仿佛要找出什么隐藏的伤口或者替身的证据。
“我绝对没有看错！那种出血量，就算是数码兽也……”
“你没注意到吗？虽然那一下确实痛得要命，感觉灵魂都要被抽走了似的。”
郑义打断了哈克兽的追问，他微微蹙着眉，似乎在回忆那刻骨铭心的痛楚，但眼神却越来越亮。
“你还记得，在我第一次‘受伤’之后，我让你帮我查看肩膀的‘伤口’吗？那时候，我手上没有摸到血，你也没有看到实际的伤口，可我们俩都‘看到’了鲜血飞溅的景象。”
哈克兽愣了一下，努力回忆着之前的细节，随即点了点头：“确实……是有这么回事。当时情况紧急，我没来得及细想……”
“那时候，一个念头就突然冒了出来。”
郑义的目光扫过这片依旧被昏暗笼罩的空间，声音带着一种揭开谜底的冷静。
“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我们从头到尾，都身处在一个巨大的‘幻境’之中？对方那看起来威力无穷的攻击，实际上可能根本没有真正接触到我们？我们所感受到的疼痛，看到的伤口和鲜血，甚至包括这个敌人本身……一切都可能只是作用于我们感官和心灵的幻觉？就像……就像我以前在电视上看过的某些动画片里的情节一样。”
哈克兽听得有些茫然，它晃了晃脑袋，试图理解这些对它而言有些抽象的概念：“幻境？幻觉？虽然听不太懂这些复杂的词汇……但感觉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它只能凭直觉感受到郑义似乎发现了一个至关重要的真相。
“于是，我决定进行第二次尝试。”
郑义继续说道，目光投向了不远处地面上的那道深壑。
“还记得我们一开始躲避攻击时，地上出现的这条沟壑吗？如果连攻击和伤口都可以是幻觉，那么这条看起来深不见底的裂缝，为什么就不能也是幻象的一部分呢？如果它是假的，那么理论上……我们应该能够直接踩过去才对。”
“这……这你也敢试？！”
哈克兽倒吸一口凉气，想象一下当时郑义毫不犹豫冲向“深渊”的情景，依然感到后怕。
“万一你的猜测是错的，我们岂不是要摔个粉身碎骨？！”
“嗯，我敢。”
郑义的回答却出乎意料的平静，他看向哈克兽，眼神清澈。
“因为我觉得，对面那个‘我’，虽然看起来很可怕，但给我的感觉……和之前真正接触过的【恒常性】不太一样。恒常性的气息更加……宏大、冰冷、如同规则本身。而这个幻影，虽然强大，却更像是一个被设定好的、缺乏真正‘灵性’的复制品。我和恒常性‘打过交道’，隐约能捕捉到那种细微的差别。”
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有时候，直觉也很重要。”
哈克兽看着郑义，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它既佩服郑义在绝境中依然能保持思考和寻找破绽的勇气，又对他这种近乎赌博的冒险行为感到心惊肉跳。最终，它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唉……该说你是鲁莽到不计后果呢，还是……该夸你拥有超越常人的胆识和洞察力？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评价你了。”
“但结果证明，我猜对了，不是吗？”
郑义笑了笑，那笑容中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以及解开谜题的释然。他的目光随即被不远处地面上的一样东西吸引——在那金色幻影最终消散的地方，一枚约莫拳头大小、通体翠绿、内部仿佛有液体般光芒缓缓流转的菱形宝石，正静静地躺在那里，散发着柔和而神秘的光晕。
“那是什么东西？”哈克兽也注意到了那枚宝石，好奇地问道。
就在它话音刚落的瞬间——
“轰隆隆隆——！！”
整个空间突然剧烈地震动起来！伴随着沉闷的轰鸣声，他们脚下的地面开始隆起、变形！一座造型古朴、由某种未知的白色石材构筑而成的圆形祭坛，如同植物破土般，从地底缓缓升起，恰好出现在哈克兽所站的位置下方。
“哇啊！”哈克兽猝不及防，脚下失衡，惊叫着从升起的祭坛边缘滚落下来，摔了个结结实实，它龇牙咧嘴地抱怨道，“搞什么鬼啊！”
“不知道。”
郑义稳住身形，警惕地环顾四周。祭坛的出现似乎并没有改变这个空间的本质，周围依旧是那些刻画着模糊壁画的、仿佛没有尽头的墙壁。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祭坛中央的一个凹陷处，那凹陷的形状和大小，恰好与他手中的那枚绿色宝石吻合。
“但这或许……就是我们离开这里的钥匙。”
郑义说着，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小心翼翼地将那枚翠绿色的宝石，镶嵌进了祭坛中央的凹槽之中。
严丝合缝。
就在宝石嵌入的刹那，祭坛表面刻画的复杂纹路瞬间被点亮，流淌起柔和的白色光芒。同时，一个平和而中性的声音，仿佛从四面八方，又仿佛直接从他们的脑海中响起：
“恭喜你们，成功突破了恐惧幻境的测试。”
郑义和哈克兽立刻警惕地四处张望，寻找声音的来源。与此同时，周围墙壁上那些原本模糊不清的壁画，也仿佛被注入了生命，开始逐一亮起，上面的图案和符号如同被点燃的灯带，光芒缓缓流动、串联，仿佛正在无声地诉说着一段被尘封的古老故事。
“无需寻找，挑战者们。”那声音再次响起，似乎洞悉了他们的举动，“我是银镜兽。受贤者兽所托，参与设计并建造了这座象牙塔。”
声音略微停顿，仿佛在给予他们消化的时间，然后继续以一种陈述事实的平稳语调说道：
“我知道，此刻你们的脑海中一定充满了疑问——关于这座塔，关于贤者兽，关于策士兽，关于发生的一切。但很遗憾，我只是一段预先设置好的、负责特定引导程序的幻影，无法感知你们的存在，也无法回答你们提出的任何具体问题。”
还未等郑义和哈克兽试图开口询问，银镜兽的幻影便提前堵住了他们的发言，仿佛早就预料到了他们的反应。
“原本，这座‘象牙塔’以及其中的恐惧幻境，是贤者兽为了测试被选召的人类孩子的心性与潜力而准备的试炼场。它相信，唯有克服内心最深恐惧的人，才真正具备与数码世界并肩作战、引导光明未来的资格。”
幻影的声音似乎带上了一丝极其微弱的、类似叹息的波动。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在试炼场尚未完全准备就绪之时，策士兽……那个背离了知识与智慧之道，投身于黑暗与掌控欲的叛徒，它的魔爪已经伸入了无尽树海。”
“哼，说的好像它早就知道我们会来一样。”
哈克兽忍不住小声嘀咕了一句，对这番仿佛命中注定的说辞有些不以为然。
银镜兽的幻影自然听不到它的吐槽，继续以它那平稳的节奏叙述着：
“策士兽，它曾经是贤者兽曾经的同僚，共同研究着数码世界的奥秘。它深知这座高塔的存在以及其背后象征的意义。因此，它绝不会坐视不理，必定会出手干扰甚至摧毁这里。因为你们人类所代表的‘可能性’，正是它那企图用绝对控制和黑暗数据奴役一切的计划中，最大的变数与阻碍！”
“根据我和师傅之前的调查，”哈克兽插话道，试图为郑义补充一些背景，“那家伙的实验似乎已经到了一个关键阶段，需要大量的、不同种类的数码兽作为‘实验素材’。按照你们人类世界的说法……应该很像是活体测试吧？”
“贤者兽清晰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银镜兽的幻影继续说道，语气中多了一丝凝重，“它明白，凭借它自身的力量，无论是正面抗衡还是暗中阻止，都难以对抗已然堕入黑暗、力量今非昔比的策士兽。常规的方法已经无法挽回局面。”
幻影的声音在这里出现了明显的停顿。
“因此，它做出了一个……令作为建造者的我都感到无比震惊的决定。”
“它选择了……主动让自己被策士兽那邪恶的数据所感染、侵蚀。”
郑义和哈克兽同时屏住了呼吸。
“唯有如此，”幻影的声音带着一种冰冷的逻辑，“策士兽才会认为贤者兽已经不再是威胁，甚至可能转化为它的助力。唯有如此，贤者兽才能在最接近敌人的地方，保全这座象征着‘可能性’的象牙塔的核心，并为后来者……也就是你们，留下这最后的信息与希望。”
幻影的声音开始变得有些不稳定，仿佛能量正在逐渐减弱，信号受到干扰。
“如果你们……能够听到这条……讯息……那就代表着……贤者兽的计划……至少……成功了一部分……也代表着你们……”
它的声音断断续续，夹杂着越来越多的杂音。
“最后……记住……小心……策士兽的……它真正的目标……可能……不仅仅是……”
话语在这里戛然而止。
“滋滋………”
最后只剩下一段无意义的电流杂音，随后，祭坛的光芒黯淡下去，墙壁上流动的壁画也恢复了静止，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幻听。
空间里再次恢复了死寂，只剩下郑义和哈克兽面面相觑。
“总感觉……我们好像被卷进了一系列不得了的大麻烦里啊。”
哈克兽甩了甩尾巴，语气复杂地吐槽道。先是恶魔兽，然后是诡异的幻境，现在又牵扯出策士兽的巨大阴谋。
郑义沉默了片刻，随后却缓缓地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一个有些无奈，却又带着几分豁达的笑容。
“嘛，事到如今，再说这些也没有用了，不是吗？”
他看向哈克兽，眼神逐渐变得坚定。
“既然已经踏入了漩涡中心，除了继续前进，我们好像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哈克兽身上，那目光中充满了信任和依赖。
“而且，只要有你这个可靠的搭档在身边的话，就算前面有再多的麻烦和强敌，我相信我们也一定能够齐心协力，把它们一个个都解决掉的，对吧？”
哈克兽闻言，微微一愣，随即有些不自然地扭过头去，用后脑勺对着郑义，但那微微翘起的尾巴尖和似乎柔和了几分的语气，却暴露了它内心的受用。
“哼……哼！算你小子还有点眼光，没看走眼！”
它努力维持着傲娇的腔调。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本大爷就勉为其难，继续陪你闯一闯这龙潭虎穴好了！”
郑义看着哈克兽那副口是心非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哈克兽的脑袋，然后目光投向前方，那是祭坛后方不知何时悄然出现的一条散发着微光的通道。
“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