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辉谷的平静,像块浸了水的棉,压得人胸口发闷。相柳沉睡的药庐,是整个联盟的重心——既藏着希望,也坠着沉甸甸的不安。望舒的探视早没了最初的急切,只剩一种沉在骨子里的坚守:她不再絮絮叨叨说谷里的事,也不硬冲他的经脉渡灵气,只是静静坐在榻边,指尖贴着他冰凉的脉搏,像守着一灯快要燃尽的烛火。
她的灵识,每日都会沉入他的意识空间。那地方是片冰原,堆着他的记忆碎片——洪江主帅的背影、辰荣将士的呐喊、她递给他的草药、裂魂峡谷的灰雾……全冻在冰里,脆得一碰就碎。冰原深处,两股力量在暗中角力:一股是他快熄灭的辰荣战魂,韧得像烧不烂的麻;另一股是寂灭战神的烙印,冷得像亘古的霜,时而冲撞,时而纠缠,维持着一种岌岌可危的平衡。
这日黄昏,残阳透过窗棂,在相柳苍白的脸上投下斑驳光影。望舒的灵识刚触到一块冰——里面是洪江自爆地宫的惨烈画面,异变陡生!
那块冰突然炸开,不是碎裂,是被硬生生抹掉!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更黑、更冷的虚空:星辰在里面碎成齑粉,草木一碰就化为虚无,连光线都被吞得干干净净。那是寂灭战神刻在烙印里的“无”,带着毁天灭地的意志,像决堤的洪水,瞬间淹了整片冰原!
“吼——!”
没有真声,却是一道直接撞进望舒心神的咆哮!相柳的身体猛地绷紧,后背弓成一张拉满的弓,喉间挤出的不是呻吟,是野兽被撕碎时的低吼,嘴角渗出来的血是暗红的,裹着死气。他周身的气息骤然狂暴,皮肤下爬起暗金色的裂纹,像要炸开似的——寂灭战意失控了,它不是在融合,是要吞了他的本我!
“相柳!”望舒的灵识被震得剧痛,猛地收回神,双手死死按住他颤抖的肩膀,青木灵气毫无保留地涌进去,却像泼在烧红的铁上,瞬间被撕碎、排斥。同心护身符在他胸口泛着灰暗的光,他的生命烙印,正在一点点淡去!
议事厅里,望舒正和木黎核对边境布防图,心口突然像被针扎了似的疼——建木种子传来尖锐的悸动感,是灵识分身受创的反噬!她眼前发黑,手里的卷轴“啪”地掉在地上。
“望舒姑娘!”木黎连忙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
“药庐!快!”望舒咬着牙,话没说完,人已化作一道翠色流光冲了出去。她不敢想,那片狂暴的“无”,会把相柳的意识撕成什么样。
木黎脸色剧变,立刻下令封锁药庐,严禁任何人靠近,自己拎着法杖,快步跟了上去。
药庐里的景象,比望舒想的更凶险。相柳一会儿浑身冰寒,指尖结着霜;一会儿又滚烫如火,玄袍被汗浸透。狂暴的能量在他体内乱冲,把药庐的桌椅震得噼啪作响,望舒渡进去的生机,连他的经脉都碰不到,就被绞成了飞灰。
望舒看着他痛苦扭曲的脸,心如刀绞,却强迫自己冷静——硬压没用,只会加速他的崩溃。唯一的办法,是用建木传承里那道近乎禁忌的秘术,“同命连枝印”。以她的生命本源为桥,跟他的神魂绑在一起,共担伤害,共享生机。
她咬破舌尖,一口本命精血喷在掌心,双手结印,声音又轻又绝:“以吾之血,契汝之魂;以建木之生,渡汝之寂——同命连枝,生死不离!”
翠绿色的光罩猛地炸开,把她和相柳裹在中间。望舒放开所有心神防御,任由那股毁灭意志顺着神魂桥梁冲过来——像有无数把冰刀,在她的神魂里乱砍,疼得她浑身发抖,一口鲜血喷在相柳的手背上,温热的血珠顺着他冰凉的皮肤往下淌。
可她没松半分力道,只是盯着他的眼睛,一遍遍地唤:“相柳,我在这里。别沉下去,我等你。”
相柳的意识空间里,已是末日景象。寂灭战神的残念化作顶天立地的黑甲巨神,手里的巨斧是碎星凝成的,一斧下去,他的记忆碎片就碎一片。洪江的托付、辰荣的荣耀、和望舒在辰辉谷的日夜……全在一点点消失。
“放弃吧……融入寂灭,就不痛了……”魔音在他耳边绕,像毒蛇缠着他的魂。
他的意识越来越模糊,想沉下去,想让那片“无”把自己裹住。可就在这时,他听见了望舒的声音——不是喊他的名字,是带着哭腔的“我等你”,像辰辉谷春天的风,吹化了冰原上的一点雪,也吹醒了他心里最硬的那根弦。
望舒还在等他。辰荣的兄弟们还在等他。他不能就这么没了!
“望……舒……”
一个微弱的意念,从寂灭的废墟里钻了出来,像颗破土的种子。
相柳涣散的眼神骤然凝聚!他看着眼前的黑甲巨神,不再是恐惧,是滔天的怒——他抬手,不是去挡巨斧,是抓住了斧柄!辰荣战魂的炽烈、空间本源的锐劲,突然从他体内炸开,和那股寂灭战意撞在一起!
这一次,他不是被动防御,是要抢!要把这股“无”的力量,拽进自己的骨血里!辰荣的战魂是“守”,寂灭的烙印是“破”,他要让这两股力量,在自己的神魂里,拧成一股绳!
外界,望舒感受到他意识里的变化,狂喜涌上心头。她咬着牙,把最后一丝本源也渡了过去,用自己的生机,给他铺路:“相柳,我陪着你!”
不知过了多久,药庐里的能量风暴渐渐平息。相柳的身体不再颤抖,皮肤下的暗金裂纹慢慢愈合,气息虽依旧微弱,却变得深沉平稳,像藏着一片深海。他紧锁的眉头舒展开,呼吸均匀,像是陷入了深沉的定境。
望舒瘫坐在地,脸色白得像纸,嘴角的血迹都凝住了,神魂和本源耗损得几乎撑不住。可看着榻上平静的相柳,她眼里涌满泪水,却笑着松了口气——她把他拉回来了。
木黎悄悄走进来,探了探相柳的气息,老泪纵横:“奇迹!真是奇迹!他把那股寂灭之力压住了,还在主动炼化!只是这过程凶险,得绝对安静,怕是还要睡些日子。”
望舒点点头,疲惫地闭上眼。
就在这时,影卫的脚步声撞碎了药庐的宁静,人还没进门,惊恐的声音就传了进来:“禀大祭司!望舒姑娘!雪魂族急报!他们族里的长老,昨天还能说出被‘遗忘’村落的位置,今天就全忘了!连刻在兽骨上的记载,那些字都开始模糊,像被水浸过!”
望舒猛地睁开眼,眼底的疲惫瞬间褪去,只剩凝重如铁。
内部的劫刚渡,外部的雷又响了。认知抹除的速度在加快,虚无之影的爪子,已经伸进了记忆和记载里。
她看向榻上的相柳,他的眉峰还微微蹙着,像在梦里也在较劲。望舒抬手,轻轻抚过他的脸颊,声音又轻又硬:“你好好睡,我先顶着。等你醒了,我们一起,跟它拼到底。”
无声处,惊雷已炸。真正的硬仗,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