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辉谷的药庐总飘着苦香,这几日却掺了丝化不开的滞气。两盏长明灯悬在梁上,烛火被穿堂风拂得轻轻晃,把云床上两人的影子投在墙面上,薄得像随时会散的烟。相柳玄袍敞着,露出胸口缠得紧实的绷带,血渍虽已发黑,却仍能看出当时伤得多重;望舒侧躺着,青布裙下摆沾着点骊山的泥,眉心那点建木绿光弱得可怜,连呼吸都轻得要凑到跟前才听得见。
青沅老人枯瘦的手按在两人腕脉上,指节泛白,鬓角的汗顺着皱纹往下淌。他身前的药碗里,灵草汁还冒着热气,可渡进去的真气像石沉大海——相柳脉里的战魂太烈,空间反噬的伤又缠着心脉,两股劲拧在一块儿,连他的木灵真气都得小心绕着走;望舒更棘手,本源耗得太狠,建木种子像渴极了的苗,只凭着最后口气吊着,连灵气都吸不进多少。
“青沅前辈……”石坚站在门边,手攥着刀柄,指节把旧纹都捏平了。他守在这儿三天了,每天就扒着门缝看,见两人没动静,喉结滚了滚,声音带着点哽咽,“他们……真的能醒吗?”
木黎拄着骨杖,骨珠在指间转得慢:“老身昨夜观星,辰辉谷的气脉在转暖,是吉兆。只是这坎,得他们自己迈过去。”话虽这么说,她枯瘦的手却在袖里攥紧了——谁都知道,这“迈过去”,难如登天。
青沅终于收回手,端起药碗喝了口,才缓过劲来:“外伤能治,心脉的结、本源的亏,得靠他们自己。我已用针稳住了邪气,剩下的……就看他们想不想醒了。”
往后的日子,辰辉谷像被按下了慢放键。
敖擎每天都往药庐送东西,有时是刚猎的妖兽内丹,有时是万妖谷特有的暖玉,每次都蹲在门口看一眼,没敢进去——他怕自己的龙气太盛,扰了里面的静养。冰锋则守在谷口,把巡逻的范围扩了三倍,连只陌生的雀鸟都不让靠近,冰甲上的霜气,比平时更重了些。
石坚最实在,搬了张竹凳坐在药庐外,白天晒草药,晚上就裹着披风守着。有次青沅出来换药渣,见他靠在门框上睡着了,手里还攥着块刚磨好的木牌——上面刻着“平安”两个字,是辰荣旧部常用的护身符。
药庐里,相柳偶尔会动。有时是手指轻轻颤,有时是眉头皱得紧,像在做什么噩梦。有回青沅给他擦身,刚碰到他的手腕,他突然攥紧了拳头,嘴里含糊地喊了句“望舒”,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吓得青沅手都抖了——那是他第一次有了明确的反应。
望舒却一直静着,像株暂时收了叶的建木。直到第七天夜里,青沅翻药箱时,翻出了块裂了纹的龟甲——是从骊山带回来的,上面还沾着点望舒的血。他试着把龟甲放在望舒心口,刚渡过去一缕灵力,龟甲突然轻轻震了下,像有了活气。
紧接着,望舒眉心的建木绿光,竟也跟着闪了闪!
青沅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赶紧坐下来,小心翼翼地往龟甲里渡灵气——他猜得没错,这龟甲沾了望舒的血,又带着上古的气,说不定能唤醒她的本源!
望舒只觉得自己陷在片无边的黑里。
脚下的土地干裂得能看见底,风刮过的时候,带着股陈腐的味,连呼吸都觉得疼。远处立着棵树,枝干光秃秃的,只有顶端还挂着片叶子,绿得微弱——那是她的建木本源,快枯了。
她往前走,没走几步,就看见片冰湖。湖面上冻得结实,冰下有东西在晃,像是……辰荣的战旗?再仔细看,冰湖中央站着个人,玄袍,白发,背对着她,肩膀绷得紧,像扛着座山。
是相柳。
望舒的心猛地一揪,快步走过去,冰面被她踩得“咯吱”响。“相柳!”她喊他,声音在黑夜里飘得远。
相柳慢慢转过身,眼尾的红还在,只是没了平时的锐利,像蒙了层雾。他看着她,嘴唇动了动,却没说话,只有眼底的恐惧,藏都藏不住——那是怕失去的慌,是怕再也抓不住的急。
望舒伸出手,指尖碰到他的手时,才发现他的手冰得像块玉。“我在呢,”她把他的手攥紧,用自己仅存的暖意裹着他,“我们都活着,辰辉谷也在,你不是一个人。”
相柳盯着她的眼睛,那里面映着他的影子,亮得像星。积压了太久的情绪突然涌上来,他猛地把她抱住,力道大得像要把她揉进骨血里,声音里带着哭腔:“我以为……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冰湖开始融化,裂缝顺着他们的脚边蔓延,冰下的战旗慢慢浮上来,成了柔软的光。远处那棵枯树也开始发芽,嫩绿的叶子一片片长出来,风里的陈腐味,渐渐变成了辰辉谷的草木香。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刚好落在相柳的脸上。
他睫毛颤了颤,慢慢睁开眼,视线先是模糊的,过了会儿才看清——梁上的长明灯还亮着,青沅坐在桌边熬药,石坚趴在床沿,睡得正沉。
“望舒……”他开口,声音哑得厉害,刚想动,才发现自己的手正被人攥着。侧过头,望舒还闭着眼,可她的手指,正轻轻回握他的手,眉心的建木绿光,比之前亮了不少。
“醒了!军师醒了!”石坚被他的声音吵到,一抬头看见相柳睁着眼,立马跳起来,差点撞翻药碗,“我去叫木黎大祭司!叫敖擎!叫……”
“别吵。”相柳轻轻摇头,目光一直落在望舒脸上。阳光照在她的颊边,泛着点淡粉,呼吸也比之前稳了。他慢慢收紧手,把她的手贴在自己心口——能感觉到她的脉搏,跳得有力,是活的。
青沅端着药走过来,眼里带着笑:“别急,望舒姑娘的本源在恢复,用不了多久,就能醒了。”
相柳接过药碗,没急着喝,先往望舒的唇边递了递。药汁沾到她的唇,她的眼睫又颤了颤,像是快醒了。
药庐外传来敖擎的大嗓门,还有冰甲碰撞的声音,热闹得很。相柳看着望舒,嘴角慢慢勾起来——原来所谓的初心,从来不是报仇,不是守护什么疆土,而是能在辰辉谷的晨光里,握着她的手,等着她醒,看着她笑。
谷里的风又吹进来,带着灵草的香,把药庐里的苦气,悄悄吹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