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涧的黎明是被露水滴碎的。鸟鸣裹着薄雾飘过来,落在相柳银白的发梢上,凝出细小的水珠,风一吹就滚进衣领,凉得他脊背微僵。望舒醒来时,正看见他背对着自己盘膝而坐,指尖垂在溪水里,漾开一圈圈细微波纹——晨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她脚边,像道无声的屏障。
“醒了?”他没回头,声音却像浸了溪水的温,比之前的冷硬软了些,“摸下脉,看看神魂稳了没。”
望舒挪到他身边,指尖刚搭上他的腕子,就被他反过来攥住。他的掌心还带着溪水的凉,却把她的手裹得紧:“先顾你自己。”说着从怀里摸出颗野果,表皮擦得干净,还带着点他体温,“昨天剩的,甜。”
篝火余烬还泛着点灰,相柳起身时,望舒瞥见他后颈沾着片枯叶,伸手替他拂掉。指尖蹭过他微凉的皮肤,他动作顿了顿,却没躲,只低声道:“收拾下,一刻钟后走。”
她看着他蹲下身,仔细把篝火痕迹扫平,连一片带火星的木柴都没落下——指节蹭着泥土,旧疤在晨光里显出来,那是当年在辰荣军营里练刀时留的。望舒忽然懂了,他不是天生会藏踪迹,是无数次死里逃生,把警惕刻进了骨头里。
兽皮地图铺在青石上,相柳的指尖在蓝线处划了划,茧子蹭得地图边缘发毛。“阿沅标的这条路,绕开了断魂崖和黑风口。”他抬眼看向望舒,指了指地图角落的小三角,“这里是‘落枫村’,十年前我带辰荣斥候歇过脚,村口老槐树下有我们的暗号——三块石子摆成‘辰’字。”
望舒凑过去,指尖点在地图上一片淡绿的标记:“这里画的是‘还魂草’,只有没瘴气的阳坡才长。要是路上能看见,我采点给你敷伤口,比草药管用。”
两人的手指在地图上挨得近,她能感觉到他指尖的凉,还有他刻意放慢的语速——怕她跟不上他的思路。相柳忽然收回手,往山林里望了望:“走,趁雾没散,抓紧赶路。”
路上他走在前头,遇着陡坡就伸手拉她,碰到带刺的灌木,会先伸手拨开,掌心被扎出血也没说。望舒跟在后面,看着他银发扫过草叶,忽然想起在孤岛上,他也是这样替她挡着海风。
快到正午时,相柳突然停住,蹲在一株老树下,指尖拂过树根处的石子。三块石头摆得齐整,正是“辰”字的形状,只是最上面那块石子歪了,边缘还沾着点新鲜的黑血。
“是石坚的手法,”他站起身,眉头皱紧,“但这血……是幽冥影傀的。他们跟上来了。”
雾气散得快,日头一烈,林子里的热气就裹着焦躁扑过来。相柳拉着望舒往密丛里钻,脚步比之前快了倍,树枝刮得他袖口破了,露出里面渗血的绷带也没顾。
“前面是瘴气谷,”他低声说,从怀里摸出块帕子,蘸了点溪水递给望舒,“捂住口鼻,别吸进瘴气。”
刚进谷口,望舒就觉得喉咙发紧——淡紫色的瘴气像薄纱飘着,闻着有股甜腥,脚下的草叶都泛着黑。相柳走得极轻,却在快到谷口时,突然把她往旁边的巨石后一推:“别动!”
她刚躲好,就听见“唰”的风声——三道黑影落在谷口,暗紫色劲装裹着瘦长的身子,脸上的金属面具泛着冷光,手里的弯钩尖滴着毒液,落在地上“滋滋”响。
“影刃……”相柳的声音压得低,带着点狠,“幽冥最会躲的杀手,专挑软肋下手。”
没等望舒反应,影刃就动了!三道身影像鬼魅似的散开,一个攻相柳的肩,一个锁他的腿,最后一个竟绕到巨石后,弯钩直指向望舒的喉咙!
“小心!”相柳怒吼着转身,不顾肩头被弯钩划开的口子,一掌拍向那名影刃的后心!“砰”的一声,影刃被拍飞,却在落地前,把弯钩往望舒的方向掷过来!
望舒下意识地摸出银针,往弯钩上一射——银针虽细,却正好卡在弯钩的缝隙里,让它偏了方向,擦着她的胳膊钉进石头里,毒液渗进石缝,冒出黑烟。
可这分心的功夫,另外两名影刃已经缠上了相柳!细剑刺向他的肋下,弯钩锁他的咽喉,相柳左挡右闪,后背的旧伤被扯裂,黑血顺着衣摆往下滴,染得地上的草叶都黑了。
“相柳!”望舒急得眼泪都快出来,想冲出去,却被他眼神制止——那眼神里有急,有狠,还有点怕,怕她出事。
就在细剑要刺进相柳肋下时,突然传来“咻”的箭声!三支箭从谷侧的密丛里射出来,精准地钉在两名影刃的手腕上!
“军师!望舒姑娘!这边!”石坚的喊声混着箭声传过来,他举着弓从林子里冲出来,身后跟着几个残兵,手里的刀还沾着血。
相柳趁机一脚踢飞身边的影刃,拉起望舒就往石坚那边跑。幸存的影刃想追,却被又一轮箭雨逼退,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跑远。
“军师!您没事吧!”石坚跑过来,看见相柳肩头的伤口,眼睛都红了。
相柳摇了摇头,目光扫过残兵——只剩五个人,个个带伤,怀里的干粮袋都空了。“其他人呢?”他的声音沉下来,“阿沅呢?”
石坚的头垂了下去,声音发颤:“我们按阿沅姑娘指的路走,半路上遇着影傀,折了三个弟兄……阿沅姑娘说要去引开追兵,让我们在这等你们,可她走了快一个时辰,还没回来……”
望舒的心一沉,看向相柳——他的眉头皱得更紧,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那是他思考时的习惯。望舒知道,他在想阿沅的反常:她对地形的熟悉,递地图时的犹豫,还有这次主动引开追兵……太巧了。
“先找地方躲,”相柳站起身,忍着疼把望舒往身边带了带,“影刃不会善罢甘休,我们得先稳住。”
残兵们跟着他往密林深处走,日头慢慢西斜,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望舒走在相柳身边,能感觉到他手心的汗——不是疼的,是担心。担心残部,担心阿沅的下落,更担心这一路的追杀,什么时候才是头。
可她没问,只是悄悄攥紧了他的手。不管前面有什么,只要他们在一起,总能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