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辉谷的夜沉得像浸了水的棉,压在窗棂上,连风都懒得动。望舒坐在静室案前,指腹反复摩挲着兽皮卷的边缘——那卷写着“虚无之影”的残帛,边角被相柳的指尖磨得发毛,此刻蹭着她的掌心,像在替他说未说完的话。烛火跳了跳,把她的影子投在墙上,孤得像株守着寒夜的建木。
案上摊着刚拟好的联盟公告,墨还没干,字迹却比平时硬了些。她攥着笔杆的手松了又紧,指节泛白——白天在议事厅强撑的镇定,到了夜里全散了。木黎送来的密报就压在公告底下,“轩辕三村尽空,无迹可寻”几个字,像小石子投进心湖,漾开的全是冷意。不是杀,是抹掉,连灶里没燃尽的柴火都还温着,人却没了,连记忆都留不下。
她闭上眼,相柳坠进漩涡前的模样又撞进来:玄袍被风掀得猎猎响,白发贴在颊边,最后看她的那眼,没说“别来”,只说“等我”。那眼神烫得很,此刻还在她心口烧,烧得她鼻头发酸,却不敢掉泪——青沅说冰锋的指节动了,辰辉谷的灯还亮着,她要是垮了,谁来等他回来?
“吱呀”一声,门被推了条缝,暖汤的气飘进来,混着灵草的香。青沅端着碗进来,见她还对着兽皮卷发怔,把碗往案上放时,故意磕了磕瓷边:“姑娘,这安神汤再放就凉了。你这眼睛熬得跟兔子似的,再撑下去,等军师回来,该心疼了。”
望舒回过神,指尖蹭过碗沿的暖意,才觉出自己手凉得像冰。“前辈,”她声音哑,“那三村的事……”
“老身知道。”青沅坐在她对面,枯瘦的手按在兽皮卷上,指腹划过相柳的批注,“‘虚无需存在为锚’,他早看出来了。”她抬头看望舒,眼里藏着疼,“你怕了?”
望舒没否认,指尖掐进掌心:“我怕……怕他是那锚点,怕归墟里的东西,真把他抹得干干净净。更怕我守不住联盟,等不到他回来。”话没说完,心口的建木种子突然跳了跳,像有小鼓在胸口敲,一下下撞着心尖——不是慌,是牵念,是隔着老远传来的、熟悉的气。
她猛地攥紧衣襟,连呼吸都急了:“前辈!我能感觉到他!很弱,却没断!”
青沅的眼睛亮了,骨节都在颤:“建木通地脉,连虚无,你跟他的心脉早缠在一块儿了!这是活气,是希望!”
望舒站起来,走到窗边,推开条缝。夜风裹着霜气灌进来,吹得她鬓发乱了,却没觉得冷。归墟在北边,那方向的夜空沉得发黑,可她偏偏觉得,有一点光在那黑里闪——是相柳的气,是“不屈”剑的光,是等着她去接的念想。
“我要去归墟。”她开口,声音没颤,连眼神都亮得吓人,“不能等,等下去,虚无之影要吞的就不只是村落了,连他都可能……”后面的话没说,却比说了更重。
青沅没拦,只起身把汤碗往她手里塞:“先把汤喝了。要去,也得有气力。”她走到书架前,抽出本泛黄的《归墟秘志》,“老身早替你理了典籍,归墟裂隙有三处,最浅的在黑风峡西侧,木灵的生机能镇住湮灭气。还有护身符箓,老身连夜画,再备上最纯的灵石,够你撑到找着他。”
望舒捧着热汤,暖意从喉咙滑到心口,眼眶突然热了。她原以为自己要独自扛,却忘了,辰辉谷的人,早把她当自家人。
“联盟怎么办?”她还是记挂着,“我走了,皇甫圭肯定会挑事,虚无之影也可能再出来。”
“有老身,有木黎,还有敖擎。”青沅拍了拍她的肩,语气斩钉截铁,“你对外就说闭关参木灵秘法,老身和木黎坐镇地宫,敖擎守边境,石坚护着谷。你只管去,后方塌不了——我们都等着你们俩回来,喝你们的喜酒呢。”
这话让望舒笑了,眼泪却跟着掉下来,砸在汤碗里,溅起细小花。她把汤喝干净,碗底还留着灵草的香,像辰辉谷的暖,裹着她的手。
夜里,她写了两封密信。一封给木黎,细说了归墟的线索和联盟的应对;一封给石坚,让他多盯着冰锋,等他醒了,说她去接军师了。写罢,她把信折好,塞进相柳留下的玄色袖袋里——那袖袋上还有道刀痕,是骊山时替她挡邪链划的,此刻贴着心口,暖得很。
天快亮时,望舒收拾好了行囊。就一个小包袱,装着典籍、符箓、灵石,还有那片半枯的建木叶——相柳替她摘的,说能安神。她走到静室门口,回头看了眼案上的烛火,火快灭了,却还亮着最后一点光,像在替她照着后路。
青沅已经在院外等了,手里拿着件墨绿的披风,上面绣着建木纹:“夜里冷,穿上。裂隙那边,老身让影卫清了路,没人会拦你。”
望舒接过披风,裹紧了,指尖碰着披风上的针脚——是青沅连夜绣的,针脚有点歪,却暖得戳心。她没再多说,只对着青沅鞠了一躬,转身往谷外走。
晨雾还没散,竹篱上的露水沾了她的裙角,凉丝丝的。她没回头,一步一步走得稳,像走在辰辉谷的药圃里,像走在相柳身边。心口的建木种子还在跳,牵着归墟方向的那点气,像盏灯,照得她眼前的路,亮堂堂的。
她知道,前面是能吞掉存在的黑,是九死一生的险,可她不怕。相柳在等她,辰辉谷的灯在等他们,她得走快点,再快点——她还没跟他说,辰辉谷的葡萄快熟了,她还没跟他磨完那支木簪,他们还有好多日子要过,不能就这么算了。
雾渐渐散了,东方的天透出点淡粉。望舒的身影越走越远,却没显得孤,因为她心里的灯,亮得很,照得夜行的路,一点都不黑。
(第九十六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