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幽深渊的邪味散干净时,崖底的石缝里已冒出了新绿。地衣粘在灰白岩壁上,露水滴下来砸在上面,竟溅出点清甜味;之前被邪雾啃秃的沟壑里,不知何时钻了些细草,风一吹就晃,像在跟路过的碎魂打招呼——那些刚解脱的魂光点,飘得慢了,有的还会绕着草叶转两圈,才恋恋不舍地往天上走。
联军早撤了大半,只剩巫咸的祭司在崖边补净秽阵,辰荣兵帮着抬走没化的邪骨。相柳和望舒没跟去辰辉地宫,选了处藏在山坳里的温泉谷落脚。谷里静,只有泉水“叮咚”响,灵气裹着水汽往人骨子里钻,刚经历过大战,倒像块能焐热人心的暖玉。
头几天相柳睡得沉,连翻个身都少。生命源泉在他脉里慢慢淌,跟建木的绿、辰荣战魂的烈缠在一块儿,得慢慢揉匀。望舒就守在旁边,石灶上总温着灵草粥,每次掀盖都要先探探他的鼻息,指尖蹭过他蹙着的眉,像要把他梦里的劲也捋顺。有次她给粥添火,相柳突然伸手,攥住她的腕子,没睁眼,只含糊地哼了声“望舒”,她就坐在榻边,任他攥着,直到粥凉了再热一遍。
等相柳醒透,常看见望舒在晨光里待着。有时是坐在温泉边采晨露,指尖沾着水,连露水珠都裹着点绿;有时是对着谷里的石头打坐,灵气绕着她的发梢转,像群温顺的小虫子。两人话不多,却总在同一时刻动——他起身,她递水;他站在崖边看远,她就把披风搭在他肩上。这种顺,不是刻意凑的,是归墟里一起扛过死、九幽里一起斩过魔,慢慢磨出来的。
夕阳把谷染成金红那天,相柳站在巨岩上,望着辰荣故土的方向。风裹着远处的土味飘过来,他指尖蹭过披风上没褪的硝烟,想起清水崖下冻硬的兵甲——有个小兵才十五,死前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饼;想起洪江最后推他走时,沾血的手按在他肩上,说“活下去”。
复仇像块压了百年的石头,如今搬开了,心里却空了块。他甚至想,要是洪江还在,会说什么?是让他接着打轩辕,还是……
一件带着体温的披风突然落在肩上。望舒走到他身边,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没说话,先蹲下来,指尖碰了碰岩缝里开着的紫花。花瓣颤了颤,竟又舒展了些,连周围的草都跟着挺了挺腰。
“你看它们,”她的声音软,却透着股韧,“去年冬天崖崩,石头压得连根都快断了,开春不还是冒出来了?”她抬头看他,眼里映着夕阳,像盛了半盏暖光,“辰荣的人,从来不是为了争地盘活的。洪帅守清水崖,是为了不让邪祟过;你带弟兄们打,是为了让他们能回家。这不是复仇,是守护啊。”
相柳盯着她的手——那只刚碰过紫花的指尖,还沾着点花粉,却能引动谷里的灵气,连风都慢了。他突然明白,自己空的那块,不是没了仇恨,是没了“方向”。而望舒,正把方向指给他看。
他伸手,攥住她的手。她的指尖微凉,却在被他攥住时,轻轻回握了下。不用多说,他知道她懂他的迷茫,她也知道,他愿意跟着她指的路走。夕阳把两人的影子叠在一块儿,连风都裹着暖,没再带半点硝烟味。
谷里的宁静没撑过十天。石坚和青沅寻来的时候,甲片上还沾着泥,青沅的药箱盖没扣紧,半支带叶的灵草露在外面,一进门就喊:“军师!望舒姑娘!可算找着你们了!”
石坚先报了喜:“联军都回驻地歇着了!敖龙王说,等您回去就开联盟大会,木黎大祭司还把巫咸的古籍搬出来了,说要找重建的法子!”
青沅跟着皱起眉,从药箱里摸出张字条:“就是轩辕那边不太平。听说他们王庭吵翻了,有的想趁咱们没缓过来动手,有的又派了人来,想跟您谈。还有,各地的流民都往辰辉地宫跑,说想跟着您,求个安稳日子。”
相柳接过字条,指尖在字上扫过,节奏稳得像当年在葬神关排兵布阵。他看了眼望舒,望舒冲他点头,眼里没半点慌——她知道,他们不能总躲在谷里,该担的责任,总得担。
“告诉敖擎他们,半月后在辰辉地宫开大会。”相柳把字条放在石桌上,声音沉得落底,“再传命令,以这谷为中心,百里内划成‘止戈地’,流民来了就收,给他们粮,帮他们盖屋子。对外说清楚,想过日子、不想再打的,都来。”
石坚和青沅眼睛亮了——军师这话,是把“守护”摆到明面上了,不再是跟邪祟拼命,是要给大荒建个能喘气的地方。两人没多留,抄起字条就往外跑,连甲片撞得响都顾不上。
临走前的晚上,两人坐在温泉边。月色洒在泉面上,像铺了层碎银,水汽裹着暖,往人脸上贴。
“怕吗?”相柳突然问。他知道,开大会要应付各方势力,收流民要管粮管住,轩辕那边说不定还会搞事,前路未必顺。
望舒摇摇头,伸手缠上他的发尾。他的白发在月光下泛着淡银,像陨星谷的霜,却被她掌心的暖焐着,没了半分冷意。“有你在,有那些想好好过日子的人在,怕什么?”她顿了顿,声音轻得像泉声,“等以后安定了,咱们就在这谷里盖间木屋,种片竹林,早上听泉响,晚上看星星,好不好?”
相柳的心像被温泉泡软了。他伸手,把她揽进怀里——不是归墟里护着她的急,也不是九幽里并肩的劲,是带着盼头的软。“好。”他贴着她的耳说,声音比月色还柔,“等把大荒的事理顺了,咱们就回来,守着这谷,守着彼此,过一辈子。”
望舒靠在他怀里,听着他的心跳,比温泉还暖。她知道,往后的路或许还有坎,但只要两人手牵手,就没跨不过去的。
第二天清晨,谷口的风裹着花香,粘在他们的衣摆上。相柳牵着望舒的手,往辰辉地宫的方向走,身后的辰辉谷在朝阳里亮着,像个等着他们回来的承诺。
新的日子,就这么踩着暖光,慢慢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