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柳喉结滚了三滚，才挤出“洪江……？”两个字，声音涩得像吞了砂砾，连握剑的手都颤了——指节抵着剑柄上磨出的旧痕，那是当年洪江亲手教他握剑时，一遍遍纠正的姿势。
关墙上的邪风卷着他的白发，拂过眼前这张脸。暗红邪纹爬满颧骨，空洞眼眶里跳着幽冥鬼火，可眉骨的弧度、下颌的线条，分明是刻在他骨血里的模样。清水崖最后那刻，洪江把他往安全处推的力道还在掌心烫着，指腹蹭过他额间伤口的温度还没凉，怎么会变成这样？
“军师！小心！”石坚的吼声刚炸响，相柳就觉出一股狠劲擦着鼻尖过——是“洪江”的战刀，刀身上裹着的邪雾像活物，咬得空气都发颤。他本能地旋身格挡，“铛”的一声脆响，邪劲顺着剑身往经脉里钻，冻得他心口发疼，手臂麻得几乎握不住剑。
这不是普通的邪祟。刀招里藏着辰荣军高阶战技的老底子，却被改得只剩杀劲——当年洪江教他“劈山式”时，总说“刀要留三分余地，给敌人，也给自己”，可眼前这刀，每一招都要把人拆成碎块。
“嗬……嗬……”“洪江”喉咙里滚出破风箱似的响，空洞眼眶猛地锁定相柳，鬼火亮得刺眼。他不再管周围扑上来的辰荣兵，战刀一挑就撕开防御阵，脚步僵却快，像头认准猎物的兽，刀锋始终对着相柳的心口。
相柳的剑总慢半分。
刚要劈向对方肩颈，眼前突然晃过少年时的画面：洪江举着木剑敲他手背，皱着眉说“出剑要准，更要知道为何而准！你是要护人，不是要杀人！”；想刺向对方小腹，又记起清水崖上，洪江把最后半块干粮塞给他，说“活下去，比什么都强”。
这具躯壳里，装着他百年的念想，是他撑过无数个暗无天日的夜的光。现在却要他亲手把剑扎进去，怎么敢？
“军师！他不是主帅了！是邪魔！”旁边的辰荣老将嘶吼着扑上来，手臂刚碰到“洪江”的刀，就被邪劲扫得鲜血淋漓，“您再犹豫，我们都要死在这儿！”
相柳猛地咬舌尖，血腥味冲得他清醒了几分。对，眼前的不是洪江，是披着师父皮囊的怪物。若洪江在天有灵，绝不会愿意自己的手，染上同胞的血。
他深吸一口气，白发在风里炸开来，九命妖力裹着净化劲，顺着剑身往下淌：“九转修罗斩！”
剑光劈出去时，带着金赤的火，把邪雾烧得“滋滋”响。两人从关楼打到城墙，砖石在刀光剑影里崩碎，相柳的玄甲被划开好几道口子，血渗出来，很快又被邪风吹得凝住。“洪江”的动作越来越快，刀招里的辰荣旧痕越来越淡，只剩邪魔的疯劲，好几次都擦着相柳的心脏过去。
相柳知道，再这么耗下去，不仅自己要栽，整个联军的阵都要乱。可他的剑，还是狠不下心。
就在“洪江”的刀再次劈向相柳面门时，一道翠绿光柱突然从后方冲过来，稳稳裹住了“洪江”！
是望舒。
她在医疗队的帐边看得心都快碎了——相柳的剑招越来越滞，肩膀上的血越流越多，可每次到关键处，还是会收劲。她咬着唇，指尖按在心口的建木种子上，刚恢复的本源之力顺着指尖往外涌，声音带着哭腔却很稳：“相柳！我帮你稳住他！”
绿光裹住“洪江”的瞬间，他周身的邪雾剧烈翻腾，像是要被烧化。暗红邪纹的光忽明忽暗，“洪江”突然抱住头，发出痛苦的低吼，空洞眼眶里的鬼火晃得厉害，竟有了几分挣扎的意味——是望舒的青木力，在试着唤醒躯壳里可能残存的、属于洪江的意识。
相柳抓住机会，剑直指“洪江”的眉心！可就在剑尖快碰到皮肤时，他看见对方的眼眶里，闪过一丝极其熟悉的、属于洪江的痛楚与解脱。那瞬间，他的剑，不由自主地慢了半分。
就是这半分，让邪魔抓住了机会！
“洪江”突然不挣扎了，鬼火猛地亮起来，他竟合身扑向相柳，用胸膛迎向剑尖，同时战刀反握，往相柳的脖颈抹过去——是同归于尽的打法！他算准了相柳会犹豫，算准了这具躯壳，是相柳的软肋。
“相柳！小心！”望舒的惊呼声穿透战场，可太远了，根本来不及。
刀风已经贴到颈间，凉得刺骨。相柳瞳孔骤缩，旧力已尽，新力未生，避不开了。
他看着“洪江”空洞的眼眶，突然想起洪江最后说的话：“活下去，护着该护的人。”对，他不能死，还有望舒，还有联军，还有整个大荒等着他。
就在这生死一线的刹那，相柳心口突然发烫——是建木种子在颤，望舒之前渡来的青木灵气也跟着转，两种力缠在一起，像两道光拧成的绳，猛地扯着他的身子往侧后方飘！
空间像是被轻轻推了一下，相柳的身影在原地留下个残影，真身已经到了“洪江”的侧后方。他手中的“不屈”剑，依旧保持着前刺的姿势，只是目标，从眉心变成了后心。
“噗嗤——”
利刃穿透躯体的声音，闷得让人揪心。
“洪江”扑出去的动作僵住了，战刀“当啷”掉在地上。他低头，看着从胸前透出的剑尖，上面的血还在往下滴。空洞眼眶里的鬼火晃了晃，最终彻底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寂，还有一丝仿佛终于解脱的平静。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一声模糊的气音，然后庞大的身躯“轰隆”一声，砸在焦黑的地面上，再也没了动静。
战场上静了一瞬，只有邪风还在“呜呜”地吹。
相柳还保持着刺剑的姿势，剑尖的血滴在地上，洇开小朵红。他往前走了两步，蹲下来，想碰“洪江”的脸，手指刚碰到那冰凉的皮肤，又猛地缩回来——掌心还留着当年洪江教他握剑时的温度，现在却只剩一片冷。
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有满心的空茫，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跟着那具躯壳一起碎了。
远处的望舒脱力地软倒在地，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淌。她知道，相柳赢了，可也失去了更多。
就在这时，关楼最高处的幽冥血晶突然暗了一下，紧接着，关内深处传来一声愤怒到极致的咆哮，邪劲像海啸似的往外涌——真正的邪魔，被彻底激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