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裹着瘴气，黏在相柳的银发上，结成细小的水珠。他走在最前，指尖蹭过湿滑的藤条，冷意顺着指缝往骨缝里钻——不是怕这林子里的妖物，是昨夜阿沅那句梦呓，像根细针，扎在记忆的空白处，搅得他太阳穴突突跳。石坚跟在后面，攥着长矛的手满是汗，他瞧得出军师心不在焉，却不敢问，只把警戒的范围扩得更大些。
洞里的气氛却像凝了冰。阿沅缩在干草堆上，膝盖抵着下巴，垂着眼的模样像只受惊的兔，可望舒碾草药的石臼声停了——她捏着半片清心草，指腹都泛了白。这女子太静了，静得不正常，连呼吸都轻得像算好的，没半点落难人的慌。年轻的阿武想递水，被石坚留下的老兵拽了拽袖子，那眼神明明白白：别靠近。
日头爬上山头时，洞里终于有了点活气。伤兵们喝了热药，脸色好了些，阿沅却突然站起来，步子轻得像飘，走到望舒身边。她攥着衣角，指尖发白，声音软得像要化了：“望舒姑娘，我……我帮您递布巾吧？总躺着，心里不安。”
望舒没抬头，继续把药末装进布囊，声音冷得像溪里的水：“不用，姑娘的衣裳金贵，沾了药汁可惜。”
阿沅的眼圈瞬间红了，蹲下来就去抓旁边的湿布，指尖刚碰到伤员的额头，望舒的手顿了顿——她分明觉出一丝清凉的灵力，顺着阿沅的指尖渗进去，那原本疼得哼唧的伤兵，竟悄悄松了眉头。
“我家以前也有医女，母亲教过我擦身换药的。”阿沅一边擦，一边低低地说，声音压得只有两人能听见，“望舒姑娘，你别瞒我……那位白发壮士，是不是叫相柳？”
望舒递药瓶的手停了，抬眼看向她。阿沅的眼泪掉在布巾上，晕开一小片湿，耳后那颗小痣在火光下晃了晃——正是相柳昨夜盯着看的地方。
“我小时候见过他的。”阿沅的声音更轻了，带着哭腔，“他总跟我兄长喝酒，还送过我一串木槿花簪子……后来家里着了火，兄长和他都没出来……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像他的人了。”
望舒没接话，只把药囊往石台上一放。这话说得太巧，巧得像编好的戏文——提了兄长，提了旧物，偏偏不说具体的年月，也不说那场“火”是谁放的。
阿沅还在低低地哭，洞外突然传来藤蔓被掀开的声响。相柳走了进来，衣摆上沾着泥，手里攥着片紫色的丝绸碎片，边缘还沾着点黄黑的土——不是林子里的腐土，是带着硫磺味的硬土，只有断魂谷才有。
他没看旁人，径直走到阿沅面前，把碎片递过去，声音冷得像冰：“这是在断魂谷附近的营地找到的，跟你衣裳的料子，一模一样。”
阿沅的哭声戛然而止。她抬起头，眼泪还挂在睫毛上，可眼里的柔弱全没了，只剩片冷。她没接碎片，反而笑了，指尖擦过眼角的泪，动作慢得像在卸妆：“相柳大人的眼睛，还是这么尖。”
“断魂谷的营地，是幽冥的？”望舒立刻站到相柳身边，手悄悄按在他的胳膊上——她能感觉到他周身的妖力在翻涌，怕他失控。
阿沅没答，反而站起身，目光扫过洞里的残部，最后落回相柳脸上。她的声音不再软绵，带着种说不出的冷意：“百年前清水崖，你举着断剑护着洪江的尸身，从轩辕兵堆里杀出去时，可不是现在这副忘了前事的模样。”
“百年前？！”石坚突然喊出声，独臂攥得死紧，“你到底是谁？！”
相柳的身子猛地一震！清水崖、洪江、断剑……这些词像炸雷，在他脑子里响起来，眼前晃过片模糊的红——是血？还是火？他想抓住那点影子，可脑子像被浓雾裹着，越急越乱。
阿沅看着他这副模样，笑得更冷了：“怎么？记不起来了？也难怪，你被幽冥的‘蚀魂散’伤了心脉，能活下来就不错了。”她顿了顿，目光转向望舒，语气里满是嘲讽，“望舒姑娘，你以为你护着的是辰荣的军师？你护着的，是个连自己为何而战都忘了的废人！”
这话像刀，扎在洞里每个人心上。老兵们攥着短刃的手更紧了，眼里的光暗了暗——是啊，军师记不起过去，他们这群残兵，还能撑多久？
望舒突然往前一步，挡在相柳面前，指尖凝着绿光：“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想帮他记起来。”阿沅从袖里摸出个木槿花簪子，簪子的漆都掉了，却还能看出旧模样，“毕竟，只有记起自己是谁，才能护着这些辰荣的火种，不是吗？”
相柳的目光落在簪子上，心口突然疼得厉害。他伸手想去抓，阿沅却往后退了一步，笑着往后退：“想知道更多？跟我来断魂谷。那里，有你想记起来的一切。”
她转身就往洞外走，紫色的裙角扫过藤蔓，没半点犹豫。相柳站在原地，手还僵在半空，心口的疼和脑子里的乱搅在一起——去？还是不去？
望舒碰了碰他的胳膊，声音稳得像定海神针：“别慌，她在引你去陷阱。我们先查清楚断魂谷的情况，再做打算。”
石坚也赶紧附和：“军师，不能去！幽冥的人肯定在那儿等着！”
相柳没说话，目光望着洞外的雾。阿沅的身影已经没了，可那支木槿花簪子的模样，却像刻在了脑子里。他知道这是陷阱，可那点关于过去的线索，像磁石，拽着他往前——他必须记起来，为了这些等着他的残兵，也为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