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把山林浇得透湿，破庙前的血痕被冲成淡红的水迹，顺着泥地往坡下淌，可那股子血腥混着妖力的冷意，却像粘在空气里，散不去。相柳单膝跪在地上，半截断刀拄着泥地，指节攥得发白，锈刃都被掌心的冷汗浸出了印子。他大口喘着气，胸口起伏得厉害，方才那双血色竖瞳虽已变回墨黑，眼底却还留着未散的暴戾，像没熄透的火星，稍不留意就会复燃。
他刚才差点失控。那股藏在血脉里的力量太凶了，像头被关了百年的兽，一旦挣开锁链，连他自己都控制不住——若不是望舒及时拉了他一把，他说不定真会伤了人。
一只带着暖意的手轻轻覆上来，没碰他的伤口，只贴在他攥刀的手背上。望舒蹲在他面前，另一只手抵着他的后心，温和的灵力顺着经脉慢慢淌进去，像初春化冻的溪水，一点点裹住那些还在乱撞的妖力。“别慌，跟着我吐气。”她的声音压得低，混着雨声，却格外稳，“先把气顺过来，再理那些乱劲。”
相柳闭上眼，试着跟着她的节奏呼吸。灵力流过经脉时，有点痒，又有点疼，像在慢慢抚平被妖力扯出的细痕。他能感觉到望舒的气息也在颤——她的灵力本就不算强，这么硬撑着帮他疏导，肯定耗得厉害。他悄悄松了点握刀的力气，怕自己的颤抖传过去，扰了她的节奏。
李石头缩在断墙后，看着相柳银发上的雨珠往下滴，又看看望舒额角的汗，心里又急又怕。军师的力量是强，可这力量太野了，要是下次再失控……他不敢想，只能攥紧手里的干草，盼着这雨能早点停。
一炷香的功夫，相柳的呼吸终于平了。他睁开眼，望舒刚收回手，指尖还泛着点白，显然是累着了。“感觉怎么样？”她问，顺手帮他拂掉肩上的泥点。
“还好。”相柳喉结滚了滚才出声，他没抽回被望舒覆着的手，反而指尖微微收了收，像怕那点暖意跑了，“刚才……多谢。”
望舒摇摇头，目光扫过地上黑袍人的尸体，眉头拧起来：“你体内这股妖力，得找法子控住才行。今天是运气好，下次要是在人多的地方爆发……”她没说下去，可意思很明白——后果不堪设想。更要紧的是，那些黑袍人看他的眼神，不是怕，是贪，像盯着块肥肉，“他们是冲着你的妖力来的，再待在这儿，迟早还会有人来。”
相柳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地上那具被妖力劈成两半的尸体还在淌血，雨打在上面，溅起细小的血花。他想起最后那个戴白面具的人，撤离前看他的眼神，像在打量一件猎物。“走。”他站起身，把断刀别在腰上，又弯腰去背李石头，“去苍梧山。”
李石头愣了愣，随即眼睛亮起来：“军师，您想去找弟兄们？”
相柳没说话，只是稳稳地托住李石头的腿。望舒看了他一眼，没多问，从包袱里翻出件深色的外衫递给他：“穿上，能挡点雨，也不惹眼。”
三人没再耽搁，顺着山路往南走。雨还没停，泥地滑得很，相柳走得却稳，每一步都踩在实处，没让李石头晃一下。望舒跟在旁边，时不时提醒他哪里有坑，两人的影子在雨幕里挨得近，像两株并排扛着风雨的草。
他们走后半个时辰，破庙外的树林里钻出来几道黑影。为首的人蹲下来，指尖蹭过地上那道被妖力劈出的深痕，指甲缝里沾了泥也不在意，只低声笑：“好纯的妖力，看来消息没假，这九命相柳，是真醒了。”
“尊者，刚才那女子的灵力有点怪，好像能压得住相柳的妖力。”旁边一个黑影低声禀报，声音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被称作“尊者”的人直起身，斗篷下摆扫过地上的血渍，没半点在意：“能安抚相柳的妖力？倒省了我们不少事。”他顿了顿，声音冷下来，“别忙着动手，先盯着他们。查清楚那女子的底细，再把‘相柳未死，妖力失控’的消息，透给轩辕朝的皇帝。”
“透给皇帝？”黑影愣了愣，“要是皇帝先动手，我们……”
“笨。”尊者踹了他一脚，“皇帝巴不得除了辰荣的余孽，让他去打头阵，我们正好坐收渔翁之利。”他又看向苍梧山的方向，眼里闪着光，“再去查辰荣残部的落脚点，等相柳找过去，我们就送他们一份‘大礼’。”
黑影不敢再多问，赶紧应了声“是”，几道身影又钻回树林里，没一会儿就没了踪影，只留下破庙里的尸体，在雨里慢慢冷透。
天快亮时，三人终于找到一处山洞。洞口隐在藤蔓后面，里面干燥，还能听到泉水滴嗒的声。相柳把李石头放在干草堆上，望舒就去布置预警阵——她从师父那儿学的小阵法，虽不厉害，却能提前察觉到有人靠近。
等她忙完，回头就看见相柳靠在石壁上，盯着篝火出神。火光在他脸上晃，把他的影子投在墙上，忽明忽暗的。“在想什么？”望舒走过去，坐在他旁边，把刚烤热的麦饼递给他。
相柳接过麦饼，没吃，反而问：“你为什么要帮我？”从遗世岛捡到他，到现在帮他控妖力、陪他去苍梧山，她好像从没求过什么。他忘了过去，可没忘人心——平白无故的好，太少见了。
望舒愣了愣，随即笑了，火光映在她眼里，像撒了把星星：“一开始是医者本分，见不得人等死。后来……”她转头看他，眼神很亮，“见你明明怕失控伤了人，却硬撑着挡在前面，就觉得你不该是旁人说的那种‘兵器’。我想看看，记起所有事的你，到底是什么样子。”
相柳没说话，低头咬了口麦饼。麦饼有点干，可他嚼着，却觉得比在遗世岛吃的任何东西都香。他盯着篝火看了半晌，忽然抬头，目光朝着洞口外南方的方向——那里藏着他的过去，也藏着未知的危险，可他第一次没觉得慌。“去苍梧山。”一个字，说得轻，却咬得很实。
不是为了辰荣，不是为了洪江，是为了望舒眼里的那个“他”，也为了弄明白，自己到底是谁。
篝火噼啪作响，洞口的泉水还在滴嗒。没人知道，暗处的黑影已经跟上了他们的踪迹，而轩辕朝的皇宫里，一份关于“辰荣余孽相柳”的密报，正被送到皇帝的案头。前路的荆棘，才刚冒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