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室的冷光灯悬在天花板中央，光线像一块淬了冰的玻璃，直直砸在赵刚的脸上。他坐在金属椅上，双手被铐在桌沿的铁环里，手腕与冷硬的金属碰撞时，发出细碎又沉闷的声响。桌角的录音笔亮着红灯，每一秒的转动声，都像在给这密闭空间里的空气上紧发条。
陈宇推开门时，带进来一阵走廊里的风，他顺手把文件夹放在桌上，声音没什么起伏：“赵刚，我们又见面了。”
赵刚抬起头，眼底蒙着一层灰败的红。他昨天被抓时还挣扎着喊“你们凭什么抓我”，此刻头发乱糟糟地贴在额头上，胡茬冒出来青黑一片，倒没了之前的戾气，只剩一种故作镇定的僵硬。他扯了扯嘴角，声音沙哑：“警官，我都说了，那楼着火跟我没关系，我就是路过。”
“路过？”陈宇拉开椅子坐下，指尖在文件夹上敲了敲，“3月12号晚上十点十七分，你在幸福里小区门口的便利店买了两桶汽油，监控拍得很清楚。十点三十五分，小区里的老旧居民楼开始冒烟，你觉得这‘路过’的时间，是不是太巧了？”
赵刚的喉结滚了滚，眼神往旁边偏了偏，落在审讯室斑驳的墙面上。那墙面不知被多少人盯过，留下些肉眼看不见的焦虑痕迹，他盯着看了几秒，又把目光拉回来，语气硬邦邦的：“我买汽油怎么了？我家摩托车没油了，不行啊？后来我看那边着火，吓得赶紧走了，谁知道是怎么回事。”
陈宇没接他的话，打开文件夹，把一张照片推到他面前。照片里是烧焦的楼道，墙角还残留着一个塑料桶的残骸，桶身的标签被烧得只剩一角，但能隐约看出便利店的logo。“这是我们在火灾现场找到的汽油桶，上面有你的指纹。”他又拿出另一张纸，“便利店的付款记录也调出来了，你的支付宝账号付的钱，时间、金额，都跟监控对得上。”
赵刚的手指蜷缩了一下，指甲抠着桌沿的木纹。他沉默了几秒，突然提高声音：“就算我买了汽油，就算桶是我的，那也不能证明是我放的火！说不定是别人拿了我的桶……”
“谁会拿你的桶？”陈宇打断他，目光像探照灯一样锁在他脸上，“你家住在城东，幸福里小区在城西，横跨三个区。你大晚上骑着摩托车，带着两桶汽油跑到城西，就为了给摩托车加油？而且我们查了你的摩托车，油箱是满的，昨天早上刚加过油。”
赵刚的脸白了几分，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话来。审讯室里的沉默开始发酵，冷光灯的嗡嗡声变得格外清晰，赵刚的呼吸声越来越重，带着点急促的喘息，像缺氧的鱼。
陈宇没再逼他，而是从文件夹里拿出另一叠照片，一张张铺在桌上。照片里是幸福里小区的居民，有抱着孩子坐在废墟前哭的女人，有拄着拐杖看着烧毁的家门发呆的老人，还有被烟熏得满脸黑灰、还在找自家宠物的小孩。“这栋楼里住的都是老人和打工的，他们攒了一辈子钱，就买了这么个小房子。现在房子烧了，有的老人连药都在里面，你说跟你没关系，那这些人怎么办？”
赵刚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他盯着那张老人发呆的照片，手指不自觉地收紧，指节泛白。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低声说：“跟我有什么关系？他们自己倒霉。”
“倒霉？”陈宇的声音沉了下来，“你知道有个老太太，她老伴去年走了，就剩她一个人住。火灾那天晚上，她本来已经逃出来了，想起老伴的遗像还在屋里，又冲回去拿，结果被烟呛到，现在还在医院躺着，能不能醒过来都不知道。你觉得她这是倒霉吗？”
赵刚的肩膀颤了一下，他猛地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膝盖，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我……我没看见。我就是……就是想吓吓他们。”
“吓吓他们？”陈宇抓住他话里的破绽，“为什么要吓他们？你跟这栋楼的居民有仇？”
赵刚摇了摇头，头埋得更低了，头发遮住了他的脸，只能看见他紧绷的下巴。“没有仇……我就是……就是看他们不顺眼。”
“看他们不顺眼？”陈宇追问，“他们怎么不顺眼了？是抢了你东西，还是害了你家人？”
赵刚沉默了很久，久到陈宇以为他不会再开口时，他突然抬起头，眼睛里布满血丝，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我失业三年了！我找工作，人家嫌我年纪大，嫌我没学历。我跟老板要工资，老板跑了！我去申请补助，人家说我不符合条件！你说，这社会对我公平吗？”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情绪开始失控，双手在桌子上挣扎着，手铐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我每天吃泡面，住地下室，看着那些人每天下班回家，有老婆孩子热炕头，凭什么？凭什么他们就能过得好，我就只能这样？”
陈宇看着他激动的样子，没有打断他，等他情绪稍微平复了一些，才缓缓开口：“我知道你过得不容易，但你有没有想过，这栋楼里的人，他们也不容易。那个在医院躺着的老太太，她年轻的时候在工厂上班，手指被机器轧断了两根，到老了也没享过几天福。还有一对小夫妻，他们每天打两份工，就是为了给孩子凑学费。你觉得他们过得好，可他们背后的苦，你没看见。”
赵刚的呼吸渐渐平缓下来，他靠在椅背上，眼神里的愤怒慢慢褪去，变成一种茫然的空洞。“我……我就是想让他们也尝尝不好过的滋味。我想让大家都知道，这个社会有问题，我想让他们恐慌，让上面的人重视我。”
“所以你就选择纵火？”陈宇问，“你知道纵火是重罪吗？根据《刑法》第一百一十五条，放火致人重伤、死亡或者使公私财产遭受重大损失的，处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无期徒刑或者死刑。你现在不仅害了别人，也把自己毁了。”
赵刚的身体晃了一下，他盯着桌上的照片，嘴唇哆嗦着：“我……我不知道会这么严重。我以为就是烧个房子，吓吓他们……我没想到会有人受伤。”
“现在说这些已经晚了。”陈宇的语气缓和了一些，“赵刚，事到如今，你只有如实交代，才能争取宽大处理。我问你，你纵火的时候，有没有其他人帮你？”
赵刚愣了一下，眼神有些闪躲：“没……没有，就我一个人。”
“就你一个人？”陈宇皱了皱眉，“我们在火灾现场发现，起火点不止一个，而且火势蔓延得很快，不像是一个人能做到的。你再好好想想，有没有同伙？”
赵刚的头又低了下去，手指在桌沿上无意识地划着。过了一会儿，他才小声说：“真没有……我就是提前在楼道的三个地方放了汽油，然后一起点的火。我怕火小了，没人在意。”
陈宇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几秒，没从他眼神里看出明显的撒谎痕迹，但还是没放松警惕：“你为什么选择幸福里小区的那栋楼？为什么不选别的地方？”
“因为那栋楼老，没有消防栓，楼道里还堆了很多杂物，一点就着。”赵刚的声音越来越小，“而且那栋楼靠近路边，着火了能很快被人看见，容易引起关注。”
“你除了这次纵火，还有没有其他计划？”陈宇继续深挖，“比如还想在其他地方搞破坏，或者有其他犯罪想法？”
赵刚的身体僵了一下，他抬起头，眼神里带着点犹豫，过了好一会儿，才咬了咬牙说：“我……我本来还想在五一的时候，去市中心的商场里放烟雾弹。我查过了，五一的时候商场人多，放烟雾弹能引起恐慌，到时候肯定会有人关注我。”
陈宇的脸色沉了下来：“你已经准备好烟雾弹了？”
“还没有。”赵刚摇了摇头，“我本来想等这次纵火的事情过去，没人怀疑到我头上，再去买材料做。没想到……没想到你们这么快就找到我了。”
“你有没有跟别人说过你的这些计划？”陈宇问，“比如你的朋友、家人，或者在网上跟陌生人聊过？”
赵刚摇了摇头：“没有。我没什么朋友，家人也跟我断了联系。我怕跟别人说，他们会举报我，所以一直都是自己一个人计划的。”
陈宇沉默了几秒，整理了一下思路，然后继续问道：“你再仔细想想，这次纵火的时候，有没有什么细节遗漏的？比如有没有人看见你进入小区，或者你在纵火后有没有留下其他痕迹？”
赵刚闭上眼睛，皱着眉回忆了一会儿，然后睁开眼说：“我进去的时候，小区门口的保安在睡觉，应该没人看见我。我纵火后，是从小区后面的围墙翻出去的，那里有个缺口，我之前踩点的时候发现的。翻出去之后，我就骑着摩托车走了，应该没留下什么痕迹。”
“你踩点踩了多久？”陈宇问。
“差不多一个月。”赵刚说，“我每天都去幸福里小区附近转，观察里面的情况，看什么时候人少，哪个地方容易进去，哪个地方着火后容易蔓延。我还特意在晚上去了几次，看保安的作息时间。”
陈宇点了点头，在笔记本上记录下赵刚的话，然后又问：“你买汽油的时候，便利店的老板有没有问你买汽油干什么？”
“问了。”赵刚说，“我跟他说我家摩托车没油了，在路边抛锚了，急需汽油。他一开始还不愿意卖我，说要身份证登记，我跟他磨了半天，说我着急用，他才卖给我，也没登记我的身份证。”
陈宇把这些信息都记下来，然后看着赵刚说：“赵刚，你现在已经交代了纵火的原因、过程，还有你的其他犯罪计划。这些情况我们会进一步核实，如果你说的都是实话，没有隐瞒，我们会在量刑的时候，向法院说明你的认罪态度，争取对你从轻处理。但如果你有隐瞒的地方，或者还有其他没交代的罪行，一旦被我们查出来，后果会更严重。你明白吗？”
赵刚点了点头，眼睛里带着点悔意：“我明白……我现在很后悔，我不该一时冲动，做出这种事。我害了别人，也害了自己。我会如实交代所有事情，争取宽大处理。”
陈宇看了他一眼，然后拿起录音笔，按下了暂停键，对旁边的书记员说：“把刚才的笔录整理一下，让他签字。”
书记员点了点头，开始整理笔录。审讯室里又恢复了安静，只有书记员敲击键盘的声音。赵刚坐在椅子上，头一直低着，偶尔抬起头，看向桌上那些受灾居民的照片，眼神里充满了愧疚。
过了一会儿，书记员把整理好的笔录打印出来，递给赵刚。赵刚接过笔录，逐字逐句地看了起来，手指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他看了大概十分钟，然后抬起头对陈宇说：“警官，这里写的都是我刚才说的，没有错。”
陈宇点了点头：“那你签字吧。”
赵刚拿起笔，在笔录的末尾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然后按上了手印。红色的手印像一个烙印，印在纸上，也印在了他的人生里。
陈宇接过笔录，看了一眼，然后对旁边的警员说：“把他带下去，好好看管。”
警员点了点头，打开赵刚的手铐，带着他走出了审讯室。赵刚走的时候，脚步很沉重，他没有回头，只是低着头，一步步走出了这个让他坦白一切的房间。
审讯室里只剩下陈宇和书记员两个人。陈宇靠在椅背上，揉了揉太阳穴，脸上露出一丝疲惫。虽然赵刚已经交代了罪行，但还有很多事情需要核实，比如他所说的踩点情况、购买汽油的细节，还有他准备在五一实施的犯罪计划，都需要进一步调查取证。
“陈队，赵刚说的这些情况，我们需要尽快去核实。”书记员说。
“嗯。”陈宇点了点头，“你马上联系技术科，让他们去幸福里小区后面的围墙缺口那里勘查，看看能不能找到赵刚留下的痕迹。再联系便利店的老板，核实赵刚购买汽油的情况，还有他所说的保安作息时间，也要去小区核实。另外，关于他准备在五一放烟雾弹的事情，要通知治安科，加强五一期间市中心商场的安保措施，防止意外发生。”
“好的，我马上就去安排。”书记员拿起笔记本，转身走出了审讯室。
陈宇站起身，走到窗边，拉开窗帘，看着外面的天空。外面的天已经亮了，太阳从东边升起来，给大地洒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芒。他想起那些在火灾中受灾的居民，想起还在医院躺着的老太太，心里沉甸甸的。
赵刚因为对社会不满，就选择用伤害别人的方式来发泄情绪，这种行为不仅毁了别人的生活，也毁了自己的人生。陈宇知道，接下来还有很多工作要做，他要确保赵刚得到应有的惩罚，也要尽力帮助那些受灾的居民，让他们能尽快恢复正常的生活。
他拿出手机，拨通了辖区派出所的电话：“喂，是李所吗？幸福里小区火灾的受灾居民安置情况怎么样了？有没有需要我们帮忙的地方？”
电话那头传来李所的声音：“陈队，我们已经把受灾居民安置在附近的宾馆里了，给他们送了食物和水。不过有几个老人情绪不太稳定，一直在担心家里的东西，还有那个在医院躺着的老太太，她的家人还没联系上，我们正在想办法。”
“好，有什么需要我们配合的，随时跟我说。”陈宇说，“另外，关于赵刚的情况，我们已经审讯完了，他交代了纵火的原因和过程，还有其他犯罪计划，我们会尽快把材料整理好，移交给检察院。”
“好的，辛苦你们了。”李所说。
挂了电话，陈宇又看了一眼窗外的太阳，眼神变得坚定起来。他知道，作为一名警察，他的职责就是维护社会的安宁，保护人民的生命财产安全。虽然这条路充满了挑战，但他会一直走下去，不辜负身上的警服，不辜负人民的信任。
他转身回到桌前，拿起文件夹，准备去整理赵刚的审讯材料。审讯室的冷光灯依旧亮着，但此刻，在陈宇的心里，却有一束光，照亮了前行的路。他知道，只要他们坚持下去，就能让更多的人远离危险，就能让这个社会变得更加安宁、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