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宇的车刚停在江城市科研中心南门，轮胎碾过湿漉漉的柏油路面时溅起的水花还没落地，就被警戒线外的风卷着打在了裤脚。深秋的雨丝像掺了冰碴，斜斜地扎在脸上，他抬手抹了把脸，指尖触到的是一片凉得发僵的皮肤。
“陈队！您可来了！”穿深蓝色制服的安保队长赵伟从岗亭里冲出来，雨衣的帽子被风吹得翻到脑后，露出一额头的冷汗。他手里攥着个磨得发亮的对讲机，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里面都乱成一锅粥了，张主任从早上六点到现在，水都没喝一口。”
陈宇顺着赵伟指的方向看过去——科研中心的主楼像一座沉默的灰色巨塔，玻璃幕墙被雨水冲刷得模糊不清，只有三层靠东的几个窗口亮着灯，灯光透过雨幕，散成一团团昏黄的光晕。警戒线拉得很长，从南门一直绕到东侧的停车场，几个穿白大褂的科研人员正站在警戒线内低声交谈，有人手里还攥着文件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纸页边缘。
“封锁范围多大？”陈宇一边问，一边从后备箱里拿出勘察箱，黑色的箱体上印着“刑侦”两个白色大字，在阴沉的天光下格外醒目。
“整个科研中心园区，包括外围的绿化带和地下停车场。”赵伟快步跟上他的脚步，声音压得很低，“早上五点十五分，安保系统触发了一级警报，我们赶到的时候，数据存储室的门是开着的，但没发现有人闯入的痕迹。监控室的硬盘……被人动过手脚，近三天的录像全没了。”
陈宇的脚步顿了一下，指尖在勘察箱的锁扣上停了停：“没痕迹？是技术开锁还是暴力破坏？”
“都不是。”赵伟的声音里带着几分难以置信，“门锁是指纹加密码双重验证，我们查了记录，凌晨四点零三分，有人用授权指纹打开了门，密码也对得上。但系统里没有这个人的操作记录——就像是……凭空冒出来的指纹和密码。”
两人穿过警戒线时，守在旁边的警员朝陈宇敬了个礼，低声汇报：“陈队，技术科的人已经进去了，正在采集数据存储室的痕迹。张主任在三楼的会议室等着，情绪不太稳定。”
陈宇点了点头，抬步走进主楼。大厅里的暖气开得很足，一进门就闻到一股混合着消毒水和咖啡的味道。地面是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倒映着天花板上的吊灯，却在靠近电梯口的地方留着几串湿漉漉的脚印，一直延伸到走廊深处。
“这边走，会议室在三楼左转第三个门。”赵伟在前面带路，脚步放得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走廊两侧的墙上挂着科研中心的荣誉证书，玻璃相框擦得一尘不染，照片里的科研人员笑容灿烂，但此刻在惨白的灯光下，却显得有些刺眼。
电梯门缓缓打开时，里面站着个穿白大褂的年轻人，戴一副黑框眼镜，镜片后面的眼睛通红，手里抱着一摞厚厚的文件。他看到陈宇，脚步顿了一下，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话来，只是朝赵伟点了点头，就匆匆走了。
“这是小李，数据存储室的值班研究员。”赵伟压低声音解释，“早上就是他发现数据被盗的，现在自责得不行，说要是自己多检查一遍，就不会出这种事。”
陈宇没说话，只是盯着小李消失的方向看了一眼——年轻人的背影有些佝偻，白大褂的下摆沾了块深色的污渍，像是咖啡洒上去的。
三楼的会议室门虚掩着，里面传来压抑的争吵声。陈宇推开门时，声音戛然而止。偌大的会议室里，长方形的会议桌旁坐了七八个人，每个人面前都放着一杯早已凉透的咖啡，空气里弥漫着烟味和焦虑的气息。
坐在主位的是个头发花白的老人，穿着件灰色的羊毛衫，外面套着白大褂，袖口挽到小臂，露出手腕上一块老旧的机械表。他看到陈宇，猛地站起身，椅子在地面上划出刺耳的声响：“你就是陈队长？我是张敬山，负责新型能源项目的总工程师。”
陈宇伸出手，和张敬山握了握——老人的手很凉，指关节突出，掌心布满了老茧，像是常年握笔或者操作仪器留下的痕迹。“张主任，我是陈宇，负责这次的案件调查。”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的所有人，“麻烦大家先冷静一下，我们需要了解一下情况。”
张敬山深吸了一口气，指了指旁边的空位：“陈队长坐。被盗的数据，是我们项目组近五年的核心研究成果——‘高效可控核聚变能源转化技术’的全套数据，包括反应堆设计图、能量转化公式，还有三次小型实验的原始数据。”
他说着，从桌角拿起一个蓝色的文件夹，递给陈宇：“这里面是项目的基本介绍，你可以先看看。简单来说，这项技术如果成熟，能把现有核聚变能源的转化效率提高三倍以上，而且成本只有现在的五分之一。要是落到不法分子手里……”
张敬山的声音顿了顿，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发出“笃笃”的声响，“不光是我们五年的心血白费，更可能被用来制造新型武器，或者垄断能源市场。后果不堪设想。”
陈宇翻开文件夹，里面的纸张已经被人反复翻阅过，边缘有些卷曲。第一页是项目的立项报告，上面写着立项时间是五年前的春天，参与人员有二十三个名字，每个人的后面都跟着详细的研究领域。他快速翻到最后一页，看到一张黑白照片——照片里的实验室里，几个穿着防护服的人围着一个巨大的金属装置，脸上带着笑容，张敬山站在最中间，比现在看起来年轻不少。
“数据是储存在哪里的？”陈宇抬起头，目光落在张敬山身上。
“三楼的数据存储室，有专门的服务器集群。”坐在旁边的一个中年女人开口了，她留着短发，戴着一副金边眼镜，说话时语速很快，“我是林薇，负责数据安全管理。存储室的服务器有三重加密，而且和外网完全物理隔离，只能通过内部局域网访问。我们每天晚上十点会自动备份数据，昨天的备份显示一切正常，但今天早上五点，小李去检查的时候，发现服务器里的核心数据被清空了，备份硬盘也不见了。”
“备份硬盘放在哪里？”陈宇问。
“就在存储室的保险柜里，密码只有我和张主任知道，钥匙由小李保管。”林薇的声音有些发颤，“我们查了保险柜，没有被撬过的痕迹，密码和钥匙也都没问题——就像是……有人拿着正确的密码和钥匙，光明正大地打开了保险柜，拿走了硬盘。”
陈宇皱了皱眉：“你们最后一次确认数据完好是什么时候？”
“昨天晚上九点半，我离开存储室的时候，特意检查了服务器和保险柜，都没问题。”小李的声音从角落里传来，他低着头，手指攥着白大褂的衣角，“我本来应该凌晨两点去巡查一次，但昨天晚上项目组开会到一点多，我太累了，就……就多睡了一会儿，直到五点才醒过来。要是我按时去巡查，说不定就能抓住那个人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个字几乎细不可闻，肩膀也垮了下来，像是承受不住巨大的压力。
张敬山拍了拍小李的肩膀，叹了口气：“不怪你，是我们对数据安全的重视不够。谁也没想到，有人能绕过这么多防护措施，把数据偷走。”
陈宇站起身：“张主任，林女士，麻烦你们带我去数据存储室看看。”
数据存储室在三楼走廊的尽头，门口站着两个穿防护服的技术科警员，看到陈宇过来，其中一个人递给他一套防护服：“陈队，里面已经进行了初步勘察，地面铺了隔离垫，您小心点走。”
陈宇穿上防护服，拉上拉链，跟着林薇走进存储室。房间不大，大约二十平米，中间放着两排银色的服务器机柜，指示灯在黑暗中闪烁着微弱的绿光。墙壁是防火材料，地面铺着防静电地板，角落里放着一个黑色的保险柜，柜门敞开着，里面空空如也。
“服务器就在这里，”林薇指着最里面的一个机柜，“昨天晚上我离开的时候，这些指示灯都是绿色的，代表数据正常。今天早上小李过来的时候，中间这台服务器的指示灯变成了红色，提示数据丢失。”
陈宇走到机柜前，弯腰仔细查看。服务器的外壳是金属材质，上面没有明显的划痕或撬动痕迹，接口处的线缆也连接完好。他伸出手，轻轻碰了碰服务器的外壳，还能感觉到一丝余温——说明服务器在不久前还在运行。
“技术科的人检查出什么了吗？”陈宇问旁边的技术警员。
“我们提取了服务器的日志，发现凌晨四点零五分，有一个未知的Ip地址登录了服务器，并且拥有最高权限。”技术警员递过来一个平板电脑，上面显示着一串复杂的代码，“这个Ip地址是伪造的，我们追踪到一半就断了，对方应该是用了虚拟专用网络，而且技术很厉害，把痕迹清理得很干净。”
陈宇接过平板电脑，手指在屏幕上滑动，仔细看着日志记录。凌晨四点零三分，存储室的门被打开；四点零五分，未知Ip登录服务器；四点十分，数据开始被下载；四点十五分，数据下载完成，服务器被清空；四点二十分，未知Ip退出登录，存储室的门被关闭。整个过程只用了十七分钟，动作干净利落，显然是早有预谋。
“保险柜呢？”陈宇走到保险柜前，蹲下身查看。保险柜的表面是黑色的钢板，上面有一个电子密码锁和一个机械钥匙孔。电子密码锁的屏幕是暗的，旁边没有任何撬动的痕迹，机械钥匙孔也完好无损。
“我们检查了密码锁的记录，凌晨四点零八分，有人输入了正确的密码，打开了保险柜。”技术警员说，“钥匙孔也没有异常，应该是用正确的钥匙打开的。”
陈宇皱了皱眉：“密码只有林女士和张主任知道，钥匙由小李保管，对吗？”
林薇点了点头：“是的，密码我从来没告诉过别人，钥匙小李也一直带在身上，从来没离过身。”
“小李，你昨天晚上钥匙放在哪里了？”陈宇转过头，看向站在门口的小李。
小李的身体抖了一下，连忙说：“昨天晚上开会的时候，我把钥匙放在会议室的桌子上了，后来散会的时候忘了拿，直到今天早上才发现钥匙不见了。我以为是掉在什么地方了，没想到……没想到会被人拿去开保险柜。”
“开会的会议室是哪一个？”
“就是三楼的大会议室，和张主任他们谈话的那个。”小李说，“昨天晚上开会的人有七个，都是项目组的核心成员，散会之后大家就各自回办公室或者宿舍了，会议室里没人了。”
陈宇站起身，目光扫过整个存储室：“房间里有监控吗？”
“有，就在天花板的角落里。”林薇指着左上角的一个摄像头，“但监控线路被人剪断了，硬盘也被拿走了，和主楼监控室的情况一样。”
陈宇抬头看了看摄像头，发现摄像头的镜头对着服务器的方向，角度正好能拍到整个存储室。他又检查了墙壁和地板，没有发现任何隐藏的入口或通道，窗户也都是从里面锁死的，玻璃完好无损。
“看起来，凶手是熟悉这里环境的人，而且有机会接触到密码、钥匙和授权指纹。”陈宇低声说，“他知道存储室的位置，知道服务器的密码，甚至知道小李昨天晚上会忘记带钥匙——这说明，他很可能就在项目组内部。”
林薇的脸色变了变：“不可能吧？项目组的人都是跟着张主任干了好几年的，大家对这个项目都很有感情，怎么会有人偷数据呢？”
“人心隔肚皮，林女士。”陈宇说，“在利益面前，不是所有人都能保持初心的。我们需要逐一排查项目组的所有成员，包括他们昨天晚上的行踪、是否有机会接触到密码和钥匙，以及是否有可疑的通讯记录。”
张敬山叹了口气：“也好，就按陈队长说的办。我们项目组的人，我都了解，他们应该不会做出这种事，但现在情况特殊，排查一下也好，能早点洗清他们的嫌疑。”
陈宇点了点头，转身对技术警员说：“继续在这里勘察，重点检查服务器的接口、保险柜的内外，还有地面上是否有残留的指纹或毛发。另外，把昨天晚上开会的七个人的资料整理一下，包括他们的身份信息、岗位、昨天晚上的行踪，还有最近的通讯记录和资金往来，尽快给我。”
“好的，陈队。”技术警员点了点头，开始忙碌起来。
陈宇跟着张敬山和林薇走出存储室，走廊里的灯光依旧惨白，刚才那个穿白大褂的年轻人小李还站在门口，低着头，像是在自责。陈宇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小李，别太自责了，这不是你的错。你再仔细想想，昨天晚上开会的时候，有没有人对你的钥匙表现出特别的关注？或者有没有人在散会之后，比其他人晚离开会议室？”
小李抬起头，揉了揉通红的眼睛，仔细回忆了一会儿：“昨天晚上开会的时候，大家都在讨论实验数据，没人注意我的钥匙。散会的时候，我是最后一个离开的，当时会议室里已经没人了，我走的时候还特意关了灯和门。不过……”
他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昨天晚上十点多，我回办公室拿东西的时候，看到张主任的助理王哥在会议室门口徘徊，好像在找什么东西。我问他怎么了，他说张主任落在会议室一份文件，他过来拿。我当时没多想，就走了。”
“王哥？是王浩吗？”张敬山问。
小李点了点头：“对，就是王浩。他是张主任的助理，负责项目组的日常事务，平时经常帮张主任整理文件。”
陈宇的眼睛亮了一下：“王浩昨天晚上的行踪呢？他有没有参加昨天晚上的会议？”
“参加了，他是项目组的成员之一，负责后勤和文件管理。”张敬山说，“昨天晚上散会之后，他说要回办公室整理文件，就先走了。我后来也回了办公室，直到十一点多才回宿舍，没再见过他。”
“林女士，你昨天晚上散会之后去哪里了？”陈宇问。
“我回了数据安全办公室，检查了一下服务器的运行情况，然后就回宿舍了，大概十点半左右。”林薇说，“我的宿舍就在科研中心的员工宿舍区，离主楼不远，回去之后就没再出来过。”
陈宇点了点头，拿出手机，拨通了手下警员的电话：“喂，帮我查一下科研中心项目组王浩的资料，包括他的背景、最近的通讯记录和资金往来，还有昨天晚上十点到凌晨五点的行踪。另外，查一下员工宿舍区的监控，看看林薇女士昨天晚上回去之后有没有再出来过。”
挂了电话，陈宇对张敬山和林薇说：“张主任，林女士，麻烦你们把项目组所有成员的联系方式和宿舍地址给我，我们需要逐一进行询问。另外，关于‘高效可控核聚变能源转化技术’的相关资料，除了被盗的部分，还有没有其他备份？比如纸质文件或者私人电脑里的副本？”
张敬山摇了摇头：“没有了。为了安全起见，我们所有的核心数据都只储存在数据存储室的服务器里，纸质文件只有项目的基本介绍，没有核心内容。私人电脑里更是不允许存储任何相关数据，每个人的电脑都安装了监控软件，一旦发现有数据拷贝，就会自动报警。”
“那就好。”陈宇松了口气，“只要凶手还没把数据传出去，我们就还有机会把它追回来。”
就在这时，陈宇的手机响了，是技术科的人打来的。他接起电话，里面传来技术科科长急促的声音：“陈队，我们在数据存储室的地板缝里发现了一根头发，经过初步检测，不属于项目组的任何一个人。另外，我们在服务器的接口处发现了一点微弱的荧光粉，像是某种标记物。”
陈宇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荧光粉？是什么颜色的？有没有可能是某种工业用的荧光粉？”
“是淡蓝色的，我们已经取样送去化验了，大概两个小时之后能出结果。”技术科科长说，“另外，我们在监控室的硬盘残骸里发现了一点残留的代码，技术人员正在破解，希望能找到一些线索。”
“好，有消息立刻通知我。”陈宇挂了电话，对张敬山和林薇说，“我们有新的线索了，技术科在存储室发现了不属于项目组的头发和淡蓝色荧光粉，这说明凶手可能不是项目组内部的人，而是外部人员潜入进来的，只不过他得到了内部人员的帮助。”
林薇的脸色更白了：“外部人员？怎么可能？科研中心的安保措施很严格，外人根本进不来啊。”
“没有绝对安全的地方，林女士。”陈宇说，“凶手既然能伪造授权指纹和Ip地址，就说明他的技术很厉害，想要潜入进来也不是不可能。现在的关键是，找到那个帮助他的内部人员，还有查清淡蓝色荧光粉的来源。”
他看了一眼手表，已经是上午十点多了，雨还在下，窗外的天空依旧阴沉。“张主任，麻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