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几日,只要天气尚可,苏墨便会应穆容之邀,前往将军府练习骑射。穆容是个极好的老师,既严格又耐心,苏墨则拿出了钻研工匠技艺的那股韧劲,一丝不苟地学习每一个要领。
她已不再需要穆容时刻牵马,能独自控缰,让那匹温顺的枣红小马在校场上缓步小跑。虽然动作尚显生涩,腰背因紧张而有些僵硬,握缰的手心也因用力而微微汗湿,但她眼神专注,努力调整着重心,试图与马匹的步伐达成默契。拉弓习射则更为艰难,光是保持上半身稳定、双臂开合有力且平衡,就需耗费极大体力与心神。几日下来,苏墨常觉臂膀酸软,但她从未叫苦,次日依旧准时到来。
这日,姐妹二人正在校场上一教一学,一个认真指导,一个刻苦练习。穆容在一旁大声提醒:“对!腰腹用力!目视前方!别老盯着马脖子!……好!保持住!”
恰在此时,萧煜与萧焕两兄弟因京畿驻防轮换之事,前来将军府与穆将军商议。穿过回廊时,远远便瞧见了校场上的身影。
萧焕眼尖,一眼就认出了那月白骑装的少女正是苏墨,低声对兄长笑道:“大哥你看,墨丫头还真在跟小姨学骑射呢!瞧那架势,还挺像模像样的。”
萧煜闻言,目光投去。只见阳光下,苏墨身姿挺拔地端坐马背,虽略显紧绷,但神色沉静专注,正努力按照穆容的指示调整动作。那份专注与他在北疆大营看到的那些初次接触战马的新兵截然不同,少了几分慌乱,多了几分沉静的韧劲。他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与欣赏,却并未驻足,只淡淡颔首:“嗯。正事要紧,莫要打扰她们。”说罢,便与萧焕径直往穆将军的书房而去。
书房内,穆将军与萧煜、萧焕对着京畿布防图仔细商讨。议题主要围绕近期边境异动、“鬣狗”势力可能造成的渗透隐患,以及如何加强京城周边关隘的巡查与驻防力量轮换。萧煜将老龙口截获大批精铁物资之事告知了穆将军,三人皆认为“鬣狗”遭受此重创,必不会善罢甘休,需严加防范其反扑。
“赵友志那边……”穆将军沉吟道,手指敲着桌面,“老狐狸尾巴藏得深,此次损失巨大,他怕是坐不住了。工部那摊水,要搅浑容易,但要抓住实证,难。”
萧煜目光冷冽:“无妨。他越是心急反扑,露出的破绽便会越多。当前紧要的是稳固防务,不能自乱阵脚。他那边的动静,我已加派人手盯着。”
一番密议后,大致方略定下。兄弟二人告辞出来,再次经过校场时,发现穆容与苏墨仍在练习,似乎正休息片刻,两人坐在场边的石凳上说着话。
萧焕笑着扬声喊道:“小姨!墨丫头!还在练呢?”穆容和苏墨闻声回头,见是他们兄弟,便起身相迎。
“煜哥儿,焕小子,你们事情谈完了?”穆容爽朗地打招呼,又对苏墨说,“墨丫头,喏,这就是我那两个厉害的外甥。”
苏墨依礼福身:“萧将军,萧二哥。”她额角带着细密的汗珠,脸颊因运动而泛着红晕,眼神清亮,虽身着骑装,行礼间仍带着闺秀的端庄。
萧煜拱手还礼:“穆姨,苏姑娘。”他目光落在苏墨因长时间拉弓而微微颤抖、却努力握紧的手指上,语气平淡地问了一句:“习射须循序渐进,不可操之过急。否则易伤筋腱,得不偿失。苏姑娘可还适应?”
苏墨没想到他会主动关心这个,微微一怔,随即坦然回答:“多谢将军关怀。是有些吃力,但穆姐姐教导有方,尚能坚持。”
萧煜点了点头,不再多言。萧焕则笑嘻嘻地凑趣道:“墨丫头厉害啊!这才几天,都能跑起来了!比我当年强多了!下次是不是该学骑射了?跑着射那才叫一个帅!”
穆容白了他一眼:“去去去,别好高骛远!基础不打牢,以后有的是苦头吃。我们墨丫头稳当着呢!”说着亲昵地揽了揽苏墨的肩膀。
萧煜看着苏墨沉静认真的模样,想起她那精巧绝伦的“乐高”和笔盒,再结合方才议及的军械改良之事,心中那个念头愈发清晰。但他深知此事需等待时机,便只对穆容道:“穆姨,苏姑娘,你们继续,我等先告辞了。”
兄弟二人离去后,苏墨继续投入练习,心中却因萧煜那句看似随意的提醒,默默调整了发力方式,更加注意保护手腕。
与此同时,清泉镇,刘府(如今已彻底是苏静姝当家)。
苏静姝收到了京城寄来的包裹。拆开一看,是三妹苏墨的亲笔信和几件小巧玲珑的玩具。信中所写,皆是京中亲人安好、诸事顺遂的消息。看着那熟悉的娟秀字迹,描绘着母亲康泰、弟弟上进、妹妹结交新友、生活渐入佳境的点点滴滴,苏静姝的眼眶湿润了,心中那块一直悬着的大石终于缓缓落地,被浓浓的暖意所取代。
她拿起那活灵活现的木偶小人,按动机关蹦跳的小青蛙,还有那套结构奇巧的小积木,仿佛看到了三妹在灯下专注制作的身影。她将玩具小心收好,准备等儿子再大些给他玩,心中充满了感激与欣慰。
如今,她已将父亲苏秉忠从老宅接至刘府居住,方便照料。苏秉忠虽因守孝期间不能大规模承接工活,但“苏工”的名声早已传开,邻近乡镇乃至县城里都有人慕名而来,请教技艺或请求打造些精巧物件。苏静姝便顺势将老家宅院略微扩建,安置了几户可靠的老匠户和纺织手艺好的妇人,一方面完成些小订单,另一方面也继续经营着纺织之事,收益颇丰。
如今的清泉镇,再无人敢轻视苏家。苏静姝精明强干,手握刘家产业;苏父技艺高超,受人敬重;苏家长子在京城做官,女儿也与京中贵眷交往。那些曾经欺辱过他们的人,早已销声匿迹或敬而远之。苏家,终于在清泉镇真正站稳了脚跟,过得安稳而富足。
然而,京城的平静之下,暗流依旧涌动。
工部关于京畿水利修缮款项的拨付公文已按流程下发。与此同时,几条阴险的流言也开始在特定的圈子里悄然散播。
流言模糊地指向某位与新科探花、翰林编修关系密切的军中大将,暗示其家族利用影响力,在工程款项中为其出身工匠之家的亲属牟利;又影射该将领在北疆权柄过重,其子与京中新贵交往过密,似有结党之嫌。
这些流言编得似是而非,并未指名道姓,却巧妙地抓住了文官对武将的忌惮、清流对结党的敏感,以及人们对“工匠”身份下意识的轻视,将萧家、苏家甚至一些与萧明宇关系密切的将领都隐隐笼罩其中。
虽然暂时还未掀起巨大波澜,但恶意的种子已然播下,只待合适的土壤与时机,便会悄然滋生,等待着给予目标致命一击。一张无形的网,正在暗中慢慢织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