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血毒沼的腥风,裹挟着焦土与硫磺的恶臭,吹过残破的皇城废墟,却吹不散观澜殿内那凝滞如万载玄冰的沉重。
寒潭灵髓无声翻涌,潭面上悬浮的冰棱棱镜折射出焚血毒沼上空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幕——冰舟尾部崩裂的玄冰魄玉在乳白光晕下飞速愈合、焕发新生;赤燎真人燃烧精血神魂凝聚的焚天血爪,被那吞噬一切的绝对黑暗无声湮灭;最后,那道月白身影连同赤铜火炉,如同被投入宇宙归墟的尘埃,在扩张的黑暗领域中彻底化为虚无……
画面定格在赤燎真人消失的瞬间,那扭曲面容上凝固的极致恐惧,如同最刺目的烙印,深深灼刻在每一位核心长老的神魂深处。
死寂。
比寒潭灵髓更冷的死寂,笼罩着整个观澜殿。
“啪嗒。”
云钧真人手中的红葫芦,不知何时已悄然放下,葫芦底轻轻磕在冰座扶手上,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这声音在死寂中却如同惊雷,瞬间打破了凝固的氛围。
“呵……” 一声极轻的、辨不出是笑还是叹息的气音,从云钧真人喉间溢出。他缓缓抬起眼皮,那双惯常带着慵懒笑意的眼眸,此刻却如同倒映着无尽星空的寒潭,深邃、平静,却又蕴含着足以冻结灵魂的冰冷风暴。他的目光扫过寒潭中那面映照林衍的棱镜,镜中少年单膝跪地,浑身浴血,气息奄奄,唯有那双紧闭的眼皮下,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惊心动魄的光暗余韵。
“好一个……冰核裂天。” 云钧真人的声音不高,却如同冰层下奔涌的暗流,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与……一丝深藏的激赏?他指尖在冰座扶手上轻轻敲击,发出“嗒、嗒”的脆响,每一声都敲在殿内众人紧绷的心弦上。
“宗主!” 玉寒真人清冷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率先打破沉默。她素白的面容在幽蓝光晕下更显苍白,眉心那点冰纹剧烈闪烁,如同风中残烛,“林衍此子……身负大秘!其体内那光暗之力……绝非此大陆应有!其本源……其本源……” 她声音顿住,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那超越认知的力量层次,最终化作一声急促的喘息,“必须立刻召回!由我传功殿亲自护持!否则……恐遭不测!”
“护持?” 铁狱真人覆盖在狰狞兽面头盔下的声音如同闷雷炸响,带着压抑不住的狂热战意,“此等杀伐果断、以练气斩金丹的绝世凶兵!岂能圈养在温室?!当入我护法殿‘血战台’!以无尽血火,淬炼其锋芒!方能真正掌控那毁天灭地之力!” 他巨拳紧握,重甲铿锵作响,仿佛已经看到林衍在血战台上大杀四方的景象。
“荒谬!” 青阳真人须发皆张,浑浊的老眼爆发出近乎贪婪的精光,死死盯着镜中林衍丹田位置那黯淡却依旧玄奥的冰核虚影,“此子冰核已裂!本源动荡!此乃千载难逢之机!当由我丹鼎殿以‘九转还魂丹’固其本源,以‘八荒琉璃鼎’炼其冰核精粹!解析其光暗本源之秘!此乃……大道之机!宗门崛起之希望!” 他激动得浑身颤抖,仿佛林衍已成了他丹炉中待炼的绝世神丹。
“大道之机?” 一个阴柔沙哑、如同毒蛇吐信的声音幽幽响起。幽泉真人笼罩在宽大灰袍中的身影微微晃动,两点幽绿光芒在阴影中明灭不定,“青阳师兄此言差矣。此子身负异力,来历不明,其光暗本源……更似灾劫之源!焚血毒沼一战,其力失控,湮灭金丹,更引动未知天机!此等存在……当以‘噬运冥蛾’锁其气运,封于‘九幽寒狱’深处!待查明其根脚,再行定夺!否则……恐为宗门招致……灭顶之灾!” 他声音低沉,带着蛊惑人心的阴冷,字字诛心。
“幽泉!你放肆!” 玉寒真人勃然色变,冰凰长剑虚影在身侧嗡鸣震颤,凛冽寒气瞬间弥漫!“林衍乃我传功殿弟子!斩杀玄都观金丹,护持同门,功在宗门!岂容你污蔑囚禁?!”
“功在宗门?” 幽泉真人幽绿光芒一闪,声音更冷,“玉寒师妹,莫要被表象蒙蔽!此子力斩金丹是真,但其力……绝非正道!那吞噬一切的黑暗,与九幽魔渊的寂灭之力何其相似?!那创生之光,又与域外邪神的惑心之术如出一辙!此等力量,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他灰袍下枯槁的手指微微蜷缩,一丝极其隐晦的、带着恶毒诅咒气息的波动悄然探向寒潭镜面,试图穿透空间,触及镜中林衍那虚弱的身体。
“够了!”
一声如同万载玄冰崩裂的冷喝,瞬间冻结了殿内所有争执!云钧真人缓缓起身,那并不高大的身影,此刻却散发出如同太古冰峰般的浩瀚威压!寒潭灵髓瞬间凝固!所有冰棱棱镜的光芒都黯淡下去!整个观澜殿的温度骤降至绝对零度!
他目光如电,穿透虚空,精准地落在幽泉真人那道探出的诅咒波动上!
“嗡——!”
那道无形的诅咒波动如同撞上了无形的冰晶壁垒,瞬间溃散、湮灭!反噬之力如同冰锥,狠狠刺入幽泉真人的神魂!
“唔!” 幽泉真人闷哼一声,灰袍剧烈抖动,两点幽绿光芒瞬间黯淡,如同风中残烛!他身形微晃,灰袍下的气息瞬间紊乱!
“暗影殿首座,幽泉真人。” 云钧真人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冻结灵魂的寒意,“你以‘噬运冥蛾’窥探林衍气运,又以‘蚀魂咒’暗算于他……真当本座……眼瞎吗?”
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幽泉真人心头!他灰袍下的身体剧烈一颤,幽绿光芒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宗主……竟早已洞悉一切?!
“宗主明鉴!” 幽泉真人声音嘶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弟子……弟子只是忧心宗门安危,恐此子身负邪力,祸乱……”
“闭嘴。” 云钧真人打断他,声音依旧平淡,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暗影殿监察宗门,职责所在。然,越权行事,暗算同门……此乃大忌。”
他目光扫过脸色各异的诸位首座,最终落在寒潭镜面中,那艘在新生冰魄玉层护持下、正穿越毒沼、驶向皇城废墟核心的破浪号。
“林衍,以练气之躯,斩金丹之敌,护同门,固灵舟,功勋卓着。” 云钧真人的声音在死寂的殿宇中回荡,“其身负之力,乃天授,亦或……天命。非你我能妄加揣测,更非你我能……轻易掌控。”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玉寒真人:“玉寒师妹。”
“弟子在。” 玉寒真人躬身。
“即日起,林衍……擢升为传功殿核心真传。” 云钧真人声音平淡,却如同惊雷炸响在众人耳边!“赐‘冰魄峰’侧殿为洞府,享长老供奉。待其伤势痊愈,由你……亲自教导。”
“遵宗主令!” 玉寒真人清冷的眼眸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彩,躬身应诺。
“宗主!” 铁狱真人和青阳真人同时出声,似有不甘。
云钧真人抬手,止住二人话语,目光深邃:“至于其体内本源之力……非到万不得已,不得探究,不得强求。顺其自然,方是大道。”
他最后看向脸色灰败、气息萎靡的幽泉真人,声音不带一丝波澜:“幽泉。”
“弟子……在。” 幽泉真人声音干涩。
“暗影殿监察不利,首座越权行事。罚……闭关于‘九幽寒狱’第七层,面壁思过十年。暗影殿一应事务,暂由副殿主代掌。” 云钧真人声音落下,如同宣判。
十年!九幽寒狱第七层!那是足以冻毙元婴神魂的绝地!
幽泉真人灰袍下的身体猛地一颤!幽绿光芒剧烈闪烁,充满了怨毒与不甘,但最终,在那双如同万载寒渊的眼眸注视下,化为一片死寂的灰败。他深深低下头,声音嘶哑:“弟子……领罚。”
云钧真人不再看他,目光重新投向寒潭镜面。镜中,破浪号已穿过焚血毒沼,缓缓降落在皇城废墟核心——那片被尚帝焚天离火彻底化为琉璃结晶的巨大广场边缘。雪凝真人正小心翼翼地将昏迷的林衍抱下冰舟。
“此子……” 云钧真人低声自语,声音只有自己能听见,“是沧溟的劫……亦是沧溟的……造化。”
他重新拿起红葫芦,拔开塞子,仰头灌了一口辛辣的烈酒。酒气蒸腾,在他脸上投下跳动的光影。
“传令各殿。” 云钧真人的声音恢复了一贯的慵懒,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志,“林衍斩赤燎之事……无需遮掩。昭告……天下。”
……
沧溟剑宗,外门弟子聚居的“寒松谷”。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的冰风暴,瞬间席卷了整个山谷!
“听说了吗?!清淤司那个林衍!在焚血毒沼!一拳!就一拳!把玄都观的金丹长老赤燎真人……轰成了渣!连灰都没剩下!”
“放屁!明明是用了某种秘宝!练气斩金丹?你当金丹真人是泥捏的?!”
“秘宝?你亲眼看见了?!传功殿的留影玉简都传出来了!就在皇城废墟!那黑暗……那光……我的老天爷!那根本不是人能掌握的力量!”
“雪凝真人和秦烈统领都在场!还能有假?!听说连宗主都惊动了!直接把他提拔为核心真传了!”
“核心真传?!我的天!一步登天啊!他才入门多久?!”
“何止一步登天!你们没听说吗?现在外面都传疯了!说他是……第二个尚帝!”
“尚帝?!那个一人灭一国的魔头?!”
“呸!什么魔头!是煞星!听说尚帝在云泽帝都,也是一人独战数十金丹,硬生生斩了云泽皇室的元婴供奉!手段诡异莫测!这林衍……以练气斩金丹……这……这简直比尚帝还离谱!”
“离谱?我看是妖孽!这等人物……怎么会分到清淤司那种地方?”
“谁知道呢……或许……这就是命?”
议论声如同沸腾的冰水,在每一间冰屋、每一条冰道间疯狂传播、发酵。震惊、骇然、嫉妒、敬畏、恐惧……种种情绪交织,让整个寒松谷的空气都变得粘稠而躁动。
清淤司驻地,那如同巨大冰窖的洞窟深处。
疤脸老刀独臂拄着锯齿刀,靠坐在冰冷的岩壁下。他面前摊着一块油腻的兽皮,上面放着几块刚领到的、带着冰碴的劣质妖兽肉干。麻杆和小鱼姑娘缩在角落的草铺上,脸色苍白,眼神呆滞,显然还未从鬼哭峡的恐惧中恢复。赵小柱依旧瘫在铺上,眼神空洞。
洞窟入口的光线被一道身影挡住。是胡老杂。他佝偻着背,拄着那根顶端镶嵌惨白兽骨的扭曲木杖,浑浊的眼珠扫过洞内死气沉沉的几人,最后落在疤脸老刀身上,声音嘶哑如同砂纸摩擦:
“甲字队……林衍……擢升传功殿核心真传。赐洞府‘冰魄峰侧殿’。即日……搬离清淤司。”
洞窟内死一般的寂静。
疤脸老刀握着肉干的手猛地一僵!肉干“啪嗒”一声掉在冰冷的兽皮上。他那只独眼猛地瞪大,瞳孔深处倒映着胡老杂那张如同风干橘皮的老脸,充满了难以置信的茫然。
核心……真传?冰魄峰……侧殿?
那个在鬼哭峡冰阶上冻得瑟瑟发抖、在冰窟里被寒气折磨得死去活来、在疤脸老刀眼中只是个命硬点的新人“耙子”……一步……登天了?!
麻杆和小鱼姑娘猛地抬起头,呆滞的眼神里第一次有了波动,那是混杂着震惊、茫然和一丝……荒诞的恐惧。
赵小柱空洞的眼珠转动了一下,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
胡老杂说完,不再停留,转身拄着骨杖,蹒跚地消失在洞窟入口的阴影里。只留下那句石破天惊的话语,在死寂的冰窟中反复回荡,如同最冰冷的嘲讽。
疤脸老刀缓缓低下头,看着掉在兽皮上的那块肉干。他伸出枯槁的手指,捡起肉干,塞进嘴里,用力咀嚼。坚硬的肉干硌得牙齿生疼,冰冷的腥气在口腔弥漫。他咀嚼着,独眼中那抹茫然渐渐褪去,最终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麻木与死寂。
他用力咽下肉干,喉咙里发出沉闷的“咕噜”声。然后,他缓缓闭上那只独眼,将头重重靠在冰冷的岩壁上,仿佛要将所有的震惊、不甘、荒谬……都彻底冻结在这片永恒的黑暗里。
冰魄峰,传功殿深处。
一座由万载玄冰雕琢而成的静室内,寒气氤氲如雾。林衍躺在冰玉床上,身上覆盖着一层散发着浓郁生机的碧绿色药膏,脸色依旧苍白,但气息已平稳许多。他体内那近乎枯竭的经脉,在药力和雪凝真人精纯冰魄灵力的温养下,正缓慢而坚韧地修复着。丹田深处,那颗布满裂痕的冰核,在黯淡的光暗余晖中,缓缓旋转,一丝微弱却纯净的冰蓝灵力重新滋生、流淌。
静室门外。
雪凝真人静立如冰雕,清冷的眸光穿透静室石门,落在林衍身上。她身后,站着数位气息渊深的传功殿长老,皆面色凝重。
“玉寒师叔,” 一位须发皆白的长老低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颤抖,“此子体内……那光暗本源虽已沉寂,但其残留道韵……竟……竟在自行演化?!”
雪凝真人微微颔首,清冷的眼眸深处翻涌着惊涛骇浪。她清晰地“看”到,在林衍那新生的、微弱如丝的冰蓝灵力深处,一点极其隐晦、却蕴含着勃勃生机的翠绿光点悄然萌发;一丝灼热、跃动的赤红火星无声闪烁;一缕厚重、沉凝的土黄气息缓缓沉淀;一道锋锐、内敛的银白锋芒若隐若现;甚至……还有几缕细微的、跳动着毁灭气息的紫色电蛇和无形无质、却带着切割之意的青色流风……在冰核的统御下,如同初生的星尘,围绕着那光暗本源残留的微弱核心,缓缓流转、孕育!
五行!风!雷!(冰核和水核是同一个)
虽微弱如萤火,却真实存在!且……其本源气息,精纯凝练,远超寻常修士苦修所得!仿佛……它们本就该存在于此!只是被那惊世骇俗的光暗之力掩盖,如今才随着冰核的修复,悄然显露!
“天授……五行……” 雪凝真人低声自语,声音带着一丝从未有过的茫然与……敬畏?她缓缓抬起手,指尖一缕精纯的冰魄灵力流淌,试图更清晰地感知那演化中的五行本源。
就在她的灵力即将触及林衍身体的刹那——
丹田深处,那颗沉寂的冰核猛地一震!一道极其微弱、却带着无上威严的意志波动,如同沉睡巨龙的轻吟,瞬间扫过!
“嗡!”
雪凝真人指尖的冰魄灵力如同撞上了无形的壁垒,瞬间溃散!一股源自生命本源的、不容亵渎的排斥感,清晰无比地传递到她心神深处!
雪凝真人素手猛地收回!清冷的眼眸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惊骇!她死死盯着冰玉床上那道沉睡的身影,胸口剧烈起伏!
那意志……那排斥……绝非林衍自身所能拥有!那是……源自那光暗本源深处的……守护?!或者说……警告?!
她缓缓后退一步,深吸一口冰寒刺骨的空气,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良久,她才转过身,对身后同样面露惊色的长老们,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清冷,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
“传令下去,冰魄峰侧殿,划为禁地。除本座外,任何人……不得擅入。”
她目光再次投向静室深处,那沉睡的少年身影在她眼中,已不再是单纯的弟子,而是一座蕴藏着无尽奥秘、也潜藏着滔天凶险的……深渊。
“此子……” 雪凝真人低声呢喃,声音飘散在冰寒的雾气中,“当为……我传功殿……冰魄一脉……最后的……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