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小鹿化作的银色粉末被艾小弦珍重地收在贴身口袋里,仿佛收藏着一缕温柔的月光,也承载着一份沉重的责任。两人绕过那依旧散发着不祥黑雾的坑洞,踏入了小鹿用生命指引的、更加阴暗的森林区域。
这里的景象比之前任何地方都要诡异。树木的磷光几乎完全熄灭,只剩下一些断续的、病态般的暗红色斑点,如同垂死生物最后的脉搏。水晶树叶大多破碎不堪,断裂的枝杈像扭曲的骨骼般指向暗蓝色的天幕。空气中那股金属锈蚀和臭氧的刺鼻气味更加浓烈,几乎令人窒息。地面不再是松软的苔藓,而是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灰白色的、类似骨粉的物质,踩上去发出令人不适的“沙沙”声。
更令人不安的是无处不在的“时间杂音”。艾小弦的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她必须紧紧捂住耳朵,才能勉强集中精神。那些杂音并非声音,而是直接作用于意识的、充满了痛苦、怨恨、疯狂与绝望的“时间印记”碎片,如同无数冤魂在耳边嘶吼,冲击着她的理智。
“这里……发生过很可怕的事情……”她声音颤抖,几乎站立不稳,“时间……被大规模地……撕裂过……很多生命……被强行抽走了‘存在’……”
李溯扶住她,眼神凝重地扫视四周。他能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压力,仿佛整个空间的“重量”都与其他地方不同。个人终端上,异常时空波动的读数已经飙升到危险区域,不断发出刺耳的警报。
“能感知到方向吗?像水池边那种‘连线’?”李溯低声问,他必须依靠艾小弦的指引。
艾小弦强忍着不适,闭目凝神。在一片混乱的“噪音”中,她艰难地捕捉着那一丝可能存在的、属于艾博士或者与“灯”相关的、相对稳定的“频率”。
许久,她才缓缓睁开眼,指向一个方向,那里矗立着几棵尤其巨大、但已经完全石化、表面布满深刻裂痕的巨树残骸,仿佛某种远古建筑的遗迹。
“那边……有一点点……不一样的‘回响’……”她喘息着说,“很古老……很微弱……但……没有那么多痛苦……更像是一种……记录?”
记录?李溯心中一动。或许,这里隐藏着关于这个世界,关于那些“时之侵蚀者”,甚至关于“永恒之炉”的过去的信息。
他们小心翼翼地朝着那片石化巨树残骸走去。越靠近,脚下的“骨粉”层越厚,空气中弥漫的绝望感也越发浓重。甚至可以看到一些半埋在骨粉中的、扭曲的、不属于任何已知生物形态的化石残骸。
终于,他们来到了巨树残骸之下。这些石化的树木巨大得超乎想象,需要十余人才能合抱,它们以一种奇特的、非自然的角度相互倚靠、交错,形成了一个类似拱门的结构。拱门之内,是一片相对干净的空地,中央立着一块同样石化的、表面相对平整的黑色石碑。
石碑上,刻满了与之前悬浮文字同源的、古老而优美的字符,但这些字符并非发光,而是深深地凹陷进去,边缘带着被岁月磨蚀的痕迹。
艾小弦走到石碑前,伸出手,轻轻抚摸着那些冰冷的刻痕。她没有解读文字的能力,但当她触碰到石碑的瞬间,身体猛地一颤!
并非因为触感,而是因为一股庞大、苍凉、却又相对有序的“记忆洪流”,顺着她的指尖,汹涌地灌入她的意识!
她“看”到了——
不再是水池中那些零碎的个人记忆片段。她看到了一片生机勃勃、流光溢彩的森林,比他们之前见过的任何地方都要美丽、繁荣。无数奇异的生物在其中徜徉,月光小鹿成群结队,天空中翱翔着如同光带编织而成的巨鸟……这个世界,曾经充满了活力与和谐。
她看到这个世界的高等智慧生命——一种身形修长、皮肤如同月光般柔和、眼眸如同星辰般璀璨的“原生民”。他们并非建造巨大的城市,而是与森林共生,他们的居所与树木融为一体,他们似乎天生就拥有着感知和引导时间流动的能力。
她看到他们举行着庄严的仪式,围绕着一种散发着温暖金光的、如同小型太阳般的能量核心——那或许就是这个世界原本的“时间之源”。
然后……灾难降临了。
并非来自世界内部,而是来自“外部”。天空被撕裂开一道巨大的、不规则的伤口(正是他们之前看到的“彼岸之门”的雏形?),从中涌出了混乱的能量和……最初的、形态更加原始、但本质相同的“时之侵蚀者”!
这些金属造物疯狂地攻击一切生命,它们的目标明确——掠夺“时间”!它们用那种黑色的能量束抽取原生民和生物的生命光华,用那种迟滞的白光冻结反抗,将它们遇到的一切化为死寂。
原生民们奋起反抗,他们运用自己与生俱来的时间能力,与入侵者展开了惨烈的战争。画面中,光芒与黑暗交织,森林在哭泣,大地在崩裂。许多强大的原生民在战斗中化作光点消散,如同那只月光小鹿。
最终,原生民们似乎动用了某种终极手段。艾小弦“看”到所有残存的、最强大的原生民,将自身的力量与整个森林的核心——那金色的“时间之源”——连接在一起,引发了一场席卷整个世界的、纯粹能量的猛烈爆发!
爆发的光芒吞噬了一切……
当光芒散去,艾小弦“看到”的,就是他们现在所处的这片死寂、破碎的世界。森林失去了大部分生机,原生民几乎灭绝,金色的“时间之源”也黯淡、碎裂,散落在世界的角落。而那些“时之侵蚀者”的大部分也被摧毁,只留下少数残存,以及那个不断逸散黑雾的坑洞——那似乎是入侵的“锚点”,或者一个未能完全愈合的伤口。
信息的洪流缓缓退去。
艾小弦猛地收回手,踉跄后退,脸色惨白如纸,大口地喘息着,额头上布满了冷汗。这段属于整个世界的、饱含血泪的集体记忆,给她带来了巨大的冲击。
“它们……它们是被‘银行’或者‘炉心’派来的……”她声音沙哑地将自己“看”到的一切,断断续续地告诉了李溯。
李溯听完,陷入了深深的震撼。这个世界,竟然曾是“永恒之炉”或者说其背后意志的受害者!这场跨越世界的时间掠夺战争,早在很久以前就已经打响!而艾博士指引他们来到这里,难道是因为这个世界,掌握着对抗“炉心意识”的关键?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块黑色石碑上。石碑最下方,还有一行较小的字符,之前被忽略。这行字符的刻痕较新,似乎与那些古老记录并非同一时期。
艾小弦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当她触及那行字符时,一段更加清晰、但也更加简短的意念传入脑海,这次,是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疲惫与急切:
“小弦,如果你能到达这里,听到这段留言,说明你已经知晓了这个世界的伤痛。它们掠夺‘时间’以维系那个扭曲的‘保护区’,并试图扑灭一切可能威胁其存在的火光。收集散落的‘源光之尘’——那是这个世界未被污染的时间本源,是点亮‘灯’的关键,也是启动‘发生器’的必须之物。小心‘归途’信号,那可能是……陷阱。愿时光……指引你。”
是艾博士!他果然来过这里,并留下了至关重要的信息!
源光之尘?是指像月光小鹿消散后留下的那种银色粉末吗?点亮“灯”的关键?还有……“归途”信号是陷阱?
李溯立刻看向个人终端,那个微弱的、不断重复的“归途”信号,此刻在他眼中,变得无比刺眼和可疑。
就在这时——
“沙沙……沙沙……”
一阵细微的、不同于风吹骨粉的摩擦声,从石化巨树残骸的阴影深处传来。
李溯猛地举枪转身,将艾小弦护在身后。
只见在那片最深沉的阴影里,两点微弱、却纯净无比的银色光芒,缓缓亮起。
一个纤细的、与石碑画面中“原生民”极其相似的身影,扶着粗糙的石壁,缓缓走了出来。她(从柔和的轮廓判断)看起来十分虚弱,皮肤如同蒙尘的月光,眼眸中的星辰也黯淡了许多,但那双眼睛,正带着一种复杂难明的情绪——有警惕,有审视,也有一丝极淡的、仿佛看到遥远希望般的微光——静静地注视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