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君前惊雷
漆黑的马车碾过青石板路,发出的轱辘声在幽深的宫墙间回荡,显得格外沉闷。车窗被厚重的帘布遮得严严实实,不透一丝光亮。张烨被两名东厂番子夹在中间,无法看到外界,只能凭借感觉判断马车正在皇城内穿行,方向并非东厂衙门,也非司礼监,而是向着更深处、更核心的区域而去。
怀中的敛息囊依旧冰冷,但在进入这皇城后,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微弱的共鸣感,仿佛水滴融入大海前的悸动。龙气?张烨想起上官巧儿的提醒,心中凛然。
马车终于停下。帘布被掀开,刺眼的光线让张烨眯了眯眼。他发现自己身处一个极其僻静的庭院,古木参天,积雪未融,环境清幽得不似人间,唯有空气中若有若无的、清雅的檀香和丹药气息,提示着此地的非凡。
“下来。”东厂头目声音依旧尖细,却收敛了之前的嚣张,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恭敬。
张烨被带进一间暖阁。阁内陈设简洁,却无一不是精品,紫檀木的家具,官窑的瓷器,墙上挂着意境深远的山水画。暖阁深处,一张铺着明黄锦垫的软榻上,倚坐着一人。
那人身着朴素的青色道袍,头发用一根木簪随意挽起,面容清瘦,眼神看似平淡,却仿佛能洞穿人心。他手中拿着一卷道经,并未抬头,只是随意地挥了挥手。
东厂头目和番子们立刻屏住呼吸,躬身倒退着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暖阁内,只剩下张烨和这位青衣道人。
张烨的心脏几乎要停止跳动!他虽然从未亲眼见过,但这身打扮,这身处之地,这无形中散发出的、掌控生杀予夺的威严……眼前之人,正是大明嘉靖皇帝,朱厚熜!
嘉靖帝放下手中道经,目光缓缓抬起,落在张烨身上。那目光并不锐利,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审视万物的淡漠。
“你,就是张烨?”声音平和,听不出喜怒。
“草民……张烨,叩见皇上。”张烨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依礼参拜。他自称草民,而非官职,此刻刻意淡化官身,或许更能博取一丝转圜余地。
“抬起头来。”嘉靖帝淡淡道。
张烨抬起头,迎上那道目光。他看到嘉靖帝眼底深处,除了帝王的威严,还有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和对某种事物的……渴望。
“严世蕃参你,勾结妖邪,扰乱东南,觊觎贡品。司礼监的密折,却说你是为追查贡品、救护宗室,有功无过。”嘉靖帝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朕,该信谁?”
他没有问洛伽山细节,没有问影珠下落,而是直接抛出了这个核心矛盾。
张烨深吸一口气,知道生死荣辱,尽在此刻一言。他稳住心神,按照与陆刚商议的策略,沉声道:“回皇上,草民奉旨南下,查勘市舶司与贡品‘明月珠’事宜。循线索至普陀山,发现倭寇余孽‘八岐眷族’与一自称‘观潮人’之组织勾结,以邪术绑架郑王世子,行血祭之事,意图以赝品‘影珠’鱼目混珠,欺君罔上!”
他略去穿越和盘串细节,将重点放在倭寇、谋逆和欺君上。
“草民与司礼监内使、海瑞海大人部属拼死救出世子,破坏邪祭。那‘影珠’于混乱中被草民偶然所得,草民知其关乎重大,正欲设法呈献天听,却在归途屡遭截杀!严侍郎……更是亲自现身海外孤岛,欲夺宝灭口!若非一神秘道长与一过路女子相助,草民早已葬身鱼腹,此物亦落入奸人之手!”
他将严世蕃的指控反手扣了回去,并点出“神秘道长”(暗示超然力量)和“过路女子”(上官巧儿,暂时模糊其身份),增加自己话语的复杂性和可信度,也让嘉靖帝有所顾忌。
嘉靖帝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捻动着道袍的袖口,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直到张烨说完,他才缓缓开口,问了一个看似无关的问题:
“那‘影珠’,此刻在何处?”
张烨心中一紧,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到了。他小心翼翼地从怀中取出那个冰冷的敛息囊,双手捧上:“此物凶戾异常,能量不稳,草民偶得一异人暂借之‘敛息囊’封存,才勉强携带至此。请皇上圣览。”
他没有直接递过去,而是点明了影珠的危险和敛息囊的来历不明。
一名不知何时出现在角落里的、面白无须的老太监(显然是嘉靖的心腹)无声上前,接过敛息囊,检查无误后,才躬身呈到嘉靖帝面前。
嘉靖帝没有用手去碰,只是目光灼灼地盯着那个看似普通的布袋。他的呼吸似乎微微急促了一些,眼神中的渴望几乎要溢出来。他能感觉到,这里面就是他梦寐以求的、炼制“返魂香”的关键——月影珠的一部分!
“你说它……能量不稳?”嘉靖帝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
“是。”张烨低头道,“时而生寒刺骨,时而躁动欲破,草民……无法掌控。”
就在这时,仿佛是为了印证张烨的话,那敛息囊在太监手中,突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一股远比之前强烈的寒气骤然散发出来,让那老太监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嘉靖帝眼中精光一闪!他猛地坐直了身体,目光死死盯住敛息囊!
“皇上,此物凶险,是否……”老太监有些担忧地请示。
“无妨!”嘉靖帝抬手打断,他非但没有害怕,反而露出一丝近乎痴迷的神色,“此乃通灵之物,自有其性!快!去将朕丹房中的‘蕴灵玉盒’取来!”
老太监不敢怠慢,连忙退下。
暖阁内再次只剩下嘉靖帝和张烨。嘉靖帝的目光终于从敛息囊上移开,重新落到张烨脸上,这一次,带着一种审视和……衡量。
“张烨,”嘉靖帝缓缓道,“你可知,欺君是何罪?”
“草民不敢!”张烨心头一凛。
“严世蕃说你有罪,司礼监说你有功。”嘉靖帝语气莫测,“朕,暂且信你救护世子、保全贡品有功。但……”
他话锋一转,声音陡然转冷:“你身怀此等凶戾之物,又牵扯江湖异人、宫中隐秘(吕真人之死),其心难测!朕,也不能不防!”
就在这时,暖阁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低语声,似乎有人要求紧急觐见。
嘉靖帝眉头微蹙,扬声道:“何事?”
门外传来一个惶恐的声音:“启禀皇爷,宫外……宫外出事了!西山……西山玄素观,半个时辰前,忽起大火,火势冲天,观宇尽毁!”
西山玄素观!大火!
张烨脑中“嗡”的一声!那封密信约定的地点,竟然在他被带入宫中的同时,被一场大火焚毁!是巧合?还是……有人要毁灭证据,或者,斩断这条线索?!
嘉靖帝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化为深沉的思索。他看了一眼震惊失色的张烨,又看了看太监刚刚取来的、那个用来盛放影珠的温润玉盒,嘴角忽然勾起一丝难以捉摸的弧度。
“倒是巧了。”他淡淡说了一句,随即对张烨道,“张烨,你虽有功,但嫌疑未清。即日起,革去巡海理榷使之职,暂留京城,听候查问。没有朕的旨意,不得离京半步!”
这是软禁!
“至于此物……”嘉靖帝目光再次投向那枚被放入玉盒后、似乎稍稍平静了一些的敛息囊,眼神变得幽深,“暂且由朕……亲自保管。”
他没有立刻打开,而是选择了封存!
“带他下去。”嘉靖帝挥了挥手,重新拿起了那卷道经,仿佛一切从未发生。
张烨被那名老太监“请”出了暖阁。革职,软禁,影珠被收缴(虽未开封)……他看似暂时保住了性命,却失去了自由和最大的筹码。而西山玄素观的那场蹊跷大火,更是让本就迷雾重重的局势,变得更加黑暗莫测。
走出那清幽却令人窒息的庭院,冬日冰冷的空气涌入肺腑,张烨却感觉不到丝毫清醒。影珠落入嘉靖手中,是福是祸?那场恰到好处的大火,究竟是谁的手笔?是“观潮人”断尾求生?是严世蕃毁灭证据?还是……那留下密信之人,自导自演的一场戏?他被困京城,下一步,又该如何破局?上官巧儿那句“等着”,究竟意味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