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如针,刺破江南深秋的寂静。风卷着雨丝抽打窗棂,发出细碎的噼啪声,像无数只指甲在刮擦玻璃。
沈府书房内,一盏黄铜壁灯摇曳着昏黄的光,将阴影拖得老长。沈星蜷在真皮沙发的角落,背脊紧紧贴着凉意沁人的皮革,手中紧攥着那本母亲遗留的琴谱 —— 封面上的烫金花纹已被摩挲得发亮,边缘卷着毛边,像她此刻纷乱的心绪。窗外雷声低滚,沉闷的轰鸣从云层深处传来,像是某种古老生物在沉睡中翻身,震得窗玻璃微微发颤。
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腕内侧,那里的星形胎记余温尚存。昨夜与陆野跨越时空的 “共鸣” 仍像微弱的电流,在血脉里断断续续地游走,每一次震颤都牵扯着心脏,让她想起冰湖边那身刺目的大红嫁衣,还有陆野泪水中的绝望。
“吱呀 ——”
木门被轻轻推开,管家陈叔佝偻着背走进来,银灰色的发丝贴在汗湿的额角,神色凝重得像块浸了水的铅块。他手里捧着个巴掌大的物件,用黑色防水布层层包裹着,布面还在往下滴水,在地板上晕开深色的印记。
“小姐,快递。” 陈叔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刚从后门送来的,说是国际急件,从瑞士寄来的。署名是……‘h.G.’。”
沈星的心脏猛地一缩,指尖瞬间冰凉。
h.G.—— 高广渊。高宇那个眼生银瞳的父亲,那个从未露面却如影随形的幕后黑手。自从地下室看到母亲的契约书,这个名字就像淬了毒的针,潜伏在她记忆深处,此刻骤然浮现,扎得她太阳穴突突直跳。
她接过包裹,指尖触到防水布的瞬间,一股刺骨的阴冷气息顺着指缝渗入皮肤,仿佛黑暗中有双眼睛正透过布料,死死窥视着她的心跳。沈星强压下喉咙口的涩意,指甲抠开布面边缘的胶条 —— 三层防水布之下,露出一只银灰色的金属箱,磨砂材质的箱体泛着冷硬的光泽,正面嵌着精密的指纹锁,侧面则刻着一行极小的古篆铭文,需得凑到灯下才能看清:
“归墟未启,心宁不宁。”
呼吸骤然停滞。
这八个字,与她三天前在心宁境边缘看到的石碑文字一模一样!那时白雾缭绕中,石碑上的字迹在月光下泛着青光,此刻金属箱上的铭文却像淬了冰,透着令人窒息的恶意。她下意识地摸向手腕,胎记竟在此刻泛起细碎的温热,像是在发出无声的警示。
“陈叔,去取工具箱来。” 沈星的声音有些发紧。她不敢贸然用指纹解锁,谁知道这箱子里藏着什么机关?高广渊既然敢寄来,定然不会给她轻易破解的机会。
可就在陈叔转身的刹那,金属箱突然发出 “滴” 的一声轻响,清脆得像冰棱断裂。指纹锁的红灯骤然转绿,锁芯自动弹开,一道幽蓝的光从缝隙中溢出,映得沈星的脸发青,连瞳孔里的倒影都染上了诡异的蓝光。
箱子里没有炸弹,没有毒针,只有两样东西 —— 一块巴掌大的全息投影仪,和一张泛黄的牛皮纸清单。纸页边缘已经发脆,折痕处泛着褐色,像是从某本尘封百年的古籍上撕下来的,指尖一碰都怕碎成粉末。
沈星先拿起清单,指腹抚过粗糙的纸面。上面用钢笔写着几行字,字迹工整得近乎刻板,墨迹深沉如老血,透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每一笔都像是用刀刻上去的:
订单编号:Gx-097
客户:h.G.
交付时间:第七轮回结束前
交付地点:镜湖心渊
订购内容如下:
星野花根髓 x 3 株(纯度 ≥ 98%)
胭脂雪花瓣 x 12 片(需含宿主记忆残留)
阴阳双星印拓片 x 1 对(活体提取,不可复制)
归墟核碎片 x 1 块(尺寸不小于拇指)
心宁境浮光层样本 x 5ml(须由承咒者主动献祭)
附加条款:
若交付延迟,违约金为 “一名直系血亲之命”。
若目标逃脱,追加惩罚:“轮回锚点永久封印”。
所有物品须通过 “蚀光通道” 传送,不得经由现世物流。
备注:
“第九次轮回将至,时机已熟。务必确保‘容器’完好无损。”
指节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清单从掌心滑落,“啪” 地砸在地板上。
这根本不是订单。
这是一份用鲜血写就的献祭契约。
沈星死死盯着 “活体提取” 四个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阴阳双星印…… 不就是她和陆野身上的胎记吗?高广渊要的不是拓片,是他们的命!还有 “承咒者主动献祭”—— 沈月!他连沈月的存在都了如指掌!
更让她毛骨悚然的是交付时间 ——“第七轮回结束前”。可她清楚地记得,昨夜与陆野共鸣时看到的记忆碎片,分明标注着 “第八次轮回?秋”。高广渊不仅知晓轮回的存在,甚至能精准掌控时间节点,他们的每一步,恐怕都在对方的算计之中。
“容器……” 沈星喃喃自语,冷汗顺着脊椎往下淌,浸湿了后背的衣料。是她?还是沈月?或者…… 她们两个都是?
脑海中突然闪过昨夜镜湖倒影里的红衣女子,那双盛满沧桑的眼睛,还有无声吐出的三个字:“去找陈伯。” 难道陈伯早就知道这一切?甚至连高广渊会寄来这份 “订单”,都在预料之中?
她猛地捡起清单,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指甲深深嵌进掌心。强忍着指尖的颤抖,她按下了全息投影仪的启动键。
嗡 ——
一道幽蓝光影突然在空中展开,形成半透明的光屏,刺眼的光线让她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画面缓缓清晰,呈现出一段监控录像,没有声音,只有冰冷的画面在无声流淌。
那是一间空旷的地下实验室,墙壁由暗银色金属铸就,上面刻满了密密麻麻的符文,与《镜湖祭典录》里记载的蚀光符文一模一样。实验室中央悬浮着一颗拳头大小的黑色晶体,表面布满蛛网状的裂纹,却在不断吞吐着暗红色的雾气,每一次收缩都像心脏在搏动 —— 那是归墟核的残片!沈星在母亲的画册里见过它的模样,只是画册上的归墟核泛着金光,而非这般诡异的暗红。
镜头缓缓移动,落在左侧的实验台前。一个身穿白袍的男人背对镜头站立,身形瘦削,银灰色的头发被一丝不苟地梳向脑后,露出光洁的后颈。他戴着一副黑色的乳胶手套,正用细长的镊子夹起一片半透明的花瓣,小心翼翼地放入玻璃皿中 —— 那花瓣呈淡粉色,边缘泛着胭脂般的红,正是早已绝迹的胭脂雪花瓣。
沈星的呼吸瞬间停滞。
那双手。
男人的左手无名指上,戴着一枚铜纽扣造型的戒指,表面刻着细小的星纹,与陆野从监狱墙角挖出来的那枚,一模一样!
“咔哒。”
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发出细微的碰撞声。沈星捂住嘴,才没让惊呼溢出喉咙。高广渊…… 他早就接触过陆野!甚至可能亲手在陆野身上做过实验!陆野说过他第一次轮回时 “莫名其妙” 被捕,现在想来,哪里是什么莫名其妙,分明是高广渊布下的陷阱!
画面突然切换,像是有人猛地按下了快进键。
实验室的角落,一个铁笼孤零零地立在那里。笼中关押着一个瘦骨嶙峋的少年,手脚被粗重的锁链束缚着,铁链嵌入皮肉,渗出的血已经结痂变黑。少年的脸上戴着沉重的金属面罩,只露出一双眼睛,正死死盯着镜头的方向。那双眼漆黑如墨,瞳孔深处却隐隐泛着诡异的紫光,像有无数蛊虫在眼底蠕动。
是陆野。
即使隔着十年光阴,隔着金属面罩,沈星也能认出他。那紧抿的唇线,那即使在绝望中也透着倔强的眼神,和她认识的陆野一模一样!只是此刻的他,眼神里没有丝毫光亮,只剩下野兽般的凶狠与麻木。
画面最后定格在墙上的电子屏,幽绿的光芒照亮了冰冷的墙面,上面跳动着一行行数据:
实验体 G-07:星髓融合进度 63.2%
预计觉醒时间:第九次轮回开启后 72 小时
备用容器准备中:S-09(沈月)、S-10(沈星)
新增目标:L-11(待捕获)
“S-09……S-10……” 沈星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沙哑得不成样子。冷汗顺着额角滑落,滴在投影仪上,晕开一小片水渍。
她们不是姐妹。
从出生起,她们就是被挑选好的备用容器。
高广渊的目标从来不是星野花本身,而是它所承载的 “时光之心” 力量。他要借轮回之力重塑归墟核,打开通往永恒生命的大门,而她和沈月,不过是承载这股力量的器皿,一旦无用,便会被随意丢弃。
“啪!”
沈星猛地合上投影仪,胸口剧烈起伏,肺里像是吸入了冰碴,又冷又疼。她抓起沙发上的琴谱,将清单和投影仪胡乱塞进去,刚要起身,手腕上的胎记突然传来一阵灼热的刺痛。
不是来自陆野的方向。
那股温热带着熟悉的、属于沈月的气息,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浓烈,甚至透着一丝…… 濒死的绝望。
是沈月的房间!
沈月房内,同一时刻。
梳妆台上的青铜镜泛着冷光,映出女子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沈月坐在梨花木梳妆台前,手中握着一支老式钢笔,笔杆已经被摩挲得发亮,笔尖悬在信笺上方,墨滴在纸面晕开小小的黑点。她的手腕裸露在外,那枚星形胎记已由暗紫转为深红,像一块烧红的烙铁,边缘甚至微微龟裂,渗出一丝极淡的血珠,滴在信笺上,化作细小的红梅。
她似乎毫无察觉,笔尖稳稳滑动,墨水在宣纸上晕开清晰的字迹:
“致寻光会第七任执事:
若你收到此信,说明我已无法继续守护。请代我完成三件事:
将铜锁日记藏于镜湖第三块浮石之下,切记用星野花瓣掩盖气息;
若陆野归来,告诉他‘琴谱夹层有钥匙,钥匙藏在归墟倒影里’;
若沈星问起真相,勿言‘容器’二字,只说‘姐姐去摘秋天的第一朵星野花了’。”
写到 “星野花” 三个字时,笔尖突然顿住。沈月抬手轻轻按了按太阳穴,指腹触到皮肤的瞬间,她猛地僵住。
青铜镜中的倒影忽地扭曲了一瞬 —— 镜中的女子不再是她,而是换了一张苍白憔悴的脸,眼窝深陷,嘴唇干裂,却依旧带着温柔的笑意。那是百年前的苏晚,沈星和她的母亲,也是上一任星野花宿主。
“该放手了。” 苏晚的幻象在镜中轻声开口,声音像风中残烛,“第九次是最后机会,别再替他们扛着了。”
“我不能。” 沈月对着空无一人的镜面低语,声音轻得像叹息,“她还没准备好,陆野的星髓也没觉醒……”
“你已经扛了七次了。” 苏晚的幻象渐渐模糊,“再扛下去,你会彻底消散在轮回里,连转世的机会都没有。”
幻象一闪即逝,青铜镜重新映出沈月的脸,只是她的眼底多了些细碎的红血丝。她眨了眨眼,将眼眶里的湿意逼回去,笔尖再次落下,墨水在纸上洇开:
“第九次轮回将启,轨迹偏移率已达 47%,临界值 50%。若双印未能在子时前合一,心宁境将崩塌,现实世界亦将随之湮灭。
请相信,每一次牺牲都不是徒劳,就像星野花总要凋零,才能在来年开出更美的花。”
她放下钢笔,对着烛火轻轻吹干墨迹,将信折成纸鹤的形状。纸鹤的翅膀上,她用指甲刻下细小的星纹,那是寻光会的暗号。打开梳妆台最底层的檀木盒,里面已有七只同款纸鹤,每一只翅膀上都刻着不同的日期 ——2015. 秋、2017. 冬、2019. 春…… 全是不同轮回的时间节点,最早的那只纸鹤已经泛黄发脆,边角甚至开始脱落。
沈月拿起那只最旧的纸鹤,指尖轻轻摩挲着上面的日期,眼底泛起细碎的泪光。那是第三次轮回,高父第一次试图抽取她的星印,她以血祭花,才拖延了三天,却差点被浊念反噬成傀儡。也是那一次,她第一次看到了苏晚的幻象,知道了自己 “轮回守望者” 的身份。
“这一次…… 我能撑到你们相认吗?” 她闭上眼,低声呢喃,声音里藏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奢望。
话音未落,腕上的胎记猛然爆发出一阵猩红的光芒!像是有无数根烧红的针,顺着血管往心脏钻去,剧痛让她浑身剧烈抽搐,嘴角溢出一抹鲜红的血,滴在檀木盒上,与之前的血渍重叠在一起。
沈月死死咬住手帕,不让痛呼溢出喉咙。她蜷缩在椅子上,身体弓成虾米状,指甲深深抠进梳妆台的木纹里,留下几道弯月形的痕迹。窗外的雷声越来越近,每一次轰鸣都让她的身体跟着颤抖,胎记的光芒忽明忽暗,像风中摇曳的烛火。
不知过了多久,抽搐终于停止。沈月瘫坐在椅子上,大口喘着气,额头上的冷汗浸湿了刘海,贴在苍白的脸上。她抬起手腕,看着胎记上蔓延的红纹,轻轻叹了口气 —— 已经快到脖颈了,这一次,她真的撑不了太久。
她起身拉开窗帘,望向花园方向。那株百年星野花在夜雨中轻轻摇曳,三瓣深红色的花瓣竟缓缓合拢,像是在向她告别。沈月的指尖贴在冰冷的窗玻璃上,对着星野花的方向,轻轻说了句:“等我。”
次日清晨,沈府外巷。
破庙的屋檐还在往下滴水,水珠落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陆野蹲在屋檐下,后背靠着冰冷的墙壁,伤口传来阵阵刺痛 —— 那是昨夜躲避高宇手下时留下的,还没来得及处理,此刻被雨水浸湿,更是疼得钻心。
阿毛趴在他肩头打盹,尾巴有一下没一下地扫过他的脖颈,带来些许暖意。陆野手中把玩着一枚铜纽扣,那是他从苏黎世监狱墙角挖出来的,背面刻着极小的编号:h.G.-07。
“h.G.-07……” 他低声念道,指尖摩挲着冰冷的金属表面,眼神晦暗不明。高广渊 - 07,他是第七号实验体。
脑海中突然闪过昨夜胎记发热时的画面 —— 刺眼的白光,消毒水的味道,还有一个白袍男人的背影。男人戴着黑色手套,手中拿着一根金属导管,缓缓插入他的脊椎。那种痛深入骨髓,像是有无数虫子在啃噬他的骨头,他想尖叫,喉咙却被堵住,只能发出野兽般的呜咽。
“高广渊……” 陆野的眼中燃起怒火,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铜纽扣被捏得发出细微的变形声,“你想用我打开永生之门?做梦!”
就在这时,阿毛突然竖起耳朵,琥珀色的瞳孔死死盯着巷口,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嘶吼,毛发根根倒竖。不等陆野反应,它猛地跃下肩头,朝巷口狂奔而去,爪子在青石板上划出细碎的声响。
“阿毛!” 陆野心头一紧,顾不上伤口的疼痛,踉跄着追了出去。
巷口停着一辆黑色商务车,车窗贴着最深色的膜,看不清内部的景象。车身上没有车牌,只有车门把手处刻着细小的星纹,与蚀光会的标志一模一样。就在陆野靠近的瞬间,后车门突然开启一条缝,一只戴着白手套的手从里面伸出,放下一个牛皮纸袋,随即迅速关门。
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商务车像离弦的箭般窜了出去,转瞬间消失在巷口的拐角,只留下尾气的味道。
陆野捡起纸袋,指尖触到布料的瞬间,胎记传来一阵细微的刺痛。他小心翼翼地打开纸袋,里面没有炸弹,只有一张泛黄的照片,边缘已经卷起毛边。
照片上是孤儿院的大门,红漆斑驳,门柱上挂着褪色的木牌。一个穿着蓝色校服的小男孩背对着镜头,蹲在门口喂猫,那是十岁的他。而在他身后不远处的树荫下,站着一个穿黑色西装的男人,身形瘦削,银灰色的头发在阳光下格外醒目。男人手中拿着笔记本,正低头记录着什么,侧脸的轮廓冷峻如刀刻 —— 是高广渊!
陆野的呼吸骤然停滞,指尖不受控制地颤抖。原来从那时起,他就已经是高广渊的目标。那些 “意外” 的车祸、“巧合” 的被捕,全都是精心策划的陷阱。
照片背面用钢笔写着一行字,字迹与沈星收到的订单如出一辙:
“想知道你为何总在轮回中失败吗?
来旧码头 b 区,子时。带好你的‘钥匙’。”
“钥匙……” 陆野摩挲着掌心的胎记,那里的温热与铜纽扣的凉意交织在一起。他知道,高广渊要的不是铜纽扣,是他身上的星印,是能打开归墟核的钥匙。
这是一场陷阱。
高广渊笃定他会来,就像笃定他会一次次落入轮回的圈套。
可陆野的眼中没有丝毫犹豫。他将照片塞进怀里,握紧了口袋里的铜纽扣,转身朝着破庙走去。阿毛蹭了蹭他的裤腿,发出低低的呜咽声,像是在劝阻。
“必须去。” 陆野蹲下身,轻轻抚摸着阿毛的头,声音低沉而坚定,“只有走进敌人的阴影,才能真正看清它的轮廓。何况…… 他抓了沈月,我不能让她有事。”
阿毛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用脑袋蹭了蹭他的手心,琥珀色的瞳孔里闪过一丝人性化的决绝。
傍晚,沈府书房。
沈星将琴谱藏在书架最顶层的角落,用几本厚重的古籍挡住。她靠在书架上,胸口剧烈起伏,脑海中反复回响着日记里的内容。
她悄悄潜入沈月房间时,梳妆台上的檀木盒还开着,里面的七只纸鹤静静躺着,像七只折翼的蝴蝶。那本带锁的日记就压在纸鹤下面,铜锁早已锈蚀,她轻轻一掰就开了。
日记的第一页,是沈月熟悉的字迹,却比平时潦草许多,墨水甚至有些晕开:
“我知自己活不过第九次轮回。
但只要她们能在一起,能打破这该死的宿命,我愿化作尘土,滋养来年的花开。”
往后几页,全是密密麻麻的记录,有些字迹工整,有些却潦草得不成样子,甚至带着未干的血迹:
第三次轮回?冬:高父在地下室设下陷阱,试图抽取我的星印。我以血祭花,拖延了三天,却被浊念侵入五脏六腑,差点变成无面影。是陈伯用星野花汁救了我,他说,我是最后一个守望者了。
第五次轮回?春:高父抓走陆野,在他体内植入初代蛊虫,想控制他的星印。我夜闯实验室,用母亲留下的玉佩唤醒了他,却被高宇发现,断了三根肋骨。陆野抱着我逃到镜湖时,湖里的倒影全是我们死去的模样。
第七次轮回?秋:高父伪造瑞士会诊的邀请函,想诱我前往蚀光通道。我识破了他的诡计,却没能阻止他抓走陈叔。陈叔为了保护《千星图》残页,被无面影吞噬了。死前他说,第九次轮回是最后机会,双印合一才能逆转一切。
第八次轮回?秋:高父已联络蚀光会,准备在第九次轮回开启时强行融合归墟核。沈星的星印开始觉醒,陆野的星髓融合进度达到 63%,但他们还不知道真相。今晚子时,高父会在旧码头动手,他要的不是容器,是双印共鸣产生的力量。
最后一行字的墨迹还很新鲜,显然是刚写不久:
“今晚子时,我会引开蚀光会的人。若我没能回来,沈星会知道该怎么做。双印必须在子时前同步升温至临界值,否则一切终将重演。”
“姐姐……” 沈星的眼泪掉了下来,砸在日记的纸页上,晕开了 “重演” 两个字。她终于明白,陆野说的 “别信沈月” 不是假话,沈月确实一直在骗她,骗她自己只是普通的姐姐,骗她牺牲可以被逆转,骗她一切都会好起来。
可这谎言里,藏着比真相更沉重的温柔。
沈星擦干眼泪,将日记塞进怀里,转身朝着门外走去。她要去旧码头,要去阻止高广渊,更要去救沈月。手腕上的胎记传来阵阵温热,与远处陆野的气息遥相呼应,像是在为她指引方向。
路过花园时,她瞥见那株星野花,花瓣已经完全合拢,像一颗紧闭的心脏。沈星停下脚步,轻轻抚摸着花瓣,那里的冷香与沈月身上的气息一模一样。
“等我回来。” 她低声说,像是在对星野花承诺,又像是在对自己承诺。
子时,旧码头 b 区。
浓雾像浓稠的牛奶,将整个码头笼罩其中,能见度不足三米。江水拍打着岸边的礁石,发出空洞的回响,像是无数冤魂在哭泣。废弃的货轮斜斜地停在岸边,船身锈迹斑斑,甲板上的铁链随风晃动,发出 “哐当哐当” 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陆野站在货轮前,手中紧紧攥着铜纽扣,掌心的胎记传来阵阵温热。阿毛伏在他脚边,浑身毛发炸起,琥珀色的瞳孔死死盯着浓雾深处,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嘶吼。
“你来了。”
一道沙哑的声音从阴影中传来,像是被砂纸磨过,带着岁月的沧桑与阴鸷。
浓雾缓缓散开,一个穿黑色西装的男人缓步走出。他身形瘦削,银灰色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双眼睛格外锐利,像鹰隼般盯着陆野,仿佛在审视自己的猎物。他手中握着一根金属手杖,顶端镶嵌着一块暗红色的晶体,正是归墟核的碎片。
是高广渊。
“高广渊。” 陆野的声音冰冷刺骨,每个字都像淬了冰,“你到底想干什么?”
“别这么大火气,G-07。” 高广渊笑了笑,可笑意却未达眼底,“你应该感谢我。没有我,你连轮回的资格都没有。你以为凭你普通人的身份,能承受得住星野花的力量?”
“承受?” 陆野冷笑一声,眼底的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你把我关在实验室,用导管抽我的星髓,在我体内植入蛊虫,这叫承受?”
“那是培养。” 高广渊的语气理所当然,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星髓力量太过狂暴,普通人根本无法驾驭。我只是在帮你适应它,让你成为唯一能承受星髓暴走的容器。”
他顿了顿,手杖轻轻敲击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等第九次轮回开启,归墟核重启,你将成为新世界的‘神’—— 拥有操控时间的力量,永生不死。而我,只需借用你的身体片刻,去见一个人。”
“见谁?” 陆野敏锐地抓住了重点。
“我的妻子。” 高广渊的眼中闪过一丝罕见的温柔,随即又被阴鸷取代,“她死于百年前的镜湖祭典,是被苏晚害死的。我要让她复活,让所有背叛我的人,都付出代价!”
陆野终于明白,高广渊的执念源于何处。百年前的祭典,苏晚为了阻止归墟核暴走,牺牲了高广渊的妻子,从此高广渊便陷入了疯狂,试图用轮回之力逆转生死。
“你以为我会让你得逞?” 陆野握紧了拳头,掌心的胎记开始发烫,红光隐隐透出皮肤。
“你不会。” 高广渊轻敲手杖,语气带着十足的笃定,“但你没得选。如果你反抗,我就杀了沈星,然后让沈月成为新的容器。她的星印已经开始崩溃了,撑不了多久,不是吗?”
“你!” 陆野的瞳孔骤然收缩,浑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冻结。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夹杂着女子的喘息声。浓雾中冲出一道纤细的身影,正是沈星!她的头发被风吹得凌乱,脸上沾着泥土,手中紧紧攥着那本琴谱,手腕上的胎记爆发出耀眼的红光。
“高广渊,你别做梦了!” 沈星冲到陆野身边,大口喘着气,眼神却异常坚定,“你的订单我看到了,你的阴谋我也知道了!你以为你能操控一切?你不过是个被执念困住的可怜虫!”
高广渊瞥了她一眼,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容:“很好,双印同燃,时机正好。”
他猛地举起手杖,顶端的归墟核碎片爆发出刺目红光!刹那间,天地变色,狂风呼啸着掠过码头,江水掀起数米高的巨浪,拍打着岸边的礁石,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
浓雾中突然浮现出无数黑影,那些影子没有五官,只有模糊的人形,浑身散发着浓郁的黑气 —— 是无面影!它们成群结队地从四面八方涌来,喉咙里发出刺耳的嘶吼,像是要将整个码头吞噬。
而陆野掌心的红印,与沈星腕间的胎记,在同一时刻爆发出炽烈的光芒!
两股力量在空中交汇,形成一道螺旋状的光柱,直冲云霄,将浓雾撕开一道巨大的口子。光柱所过之处,无面影发出凄厉的惨叫,瞬间化为灰烬。
高广渊仰头大笑,笑声在夜空中回荡,带着疯狂与得意:“第九次轮回…… 正式启动!”
光柱越来越亮,将整个码头照得如同白昼。沈星与陆野的手紧紧相握,红印的光芒交织如网,将他们护在中央。而在他们看不见的高空,一道裂缝悄然浮现,裂缝中泛着诡异的蓝光 —— 那是心宁境与现实世界的边界,正在逐渐崩塌。
江风卷起沈星的发丝,她听见一个遥远的声音,像是沈月,又像是百年前的苏晚,温柔而坚定:
“记住…… 花开花落,皆为归途。别怕,我一直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