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明宸将杨云逸引到茅屋前那方石桌旁坐下，又去屋内取了泉水奉上。
杨云逸也不客气，接过粗糙的陶碗，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抹了把嘴，赞道：“嗯！甘甜清冽，好水！比老夫峰上的灵茶也不差！”
他放下碗，依旧笑眯眯地看着苏明宸，仿佛随口问道：“小家伙，入门五年多，才堪堪突破鬼仙，还是这等……嗯，独特的灵根，修行很辛苦吧？”
苏明宸心中一动，知道正题来了。他垂首恭敬答道：“回长老，弟子资质鲁钝，唯有勤能补拙，不敢言辛苦。”
“勤能补拙？说得好！” 杨云逸抚掌一笑，眼神却愈发深邃，“不过嘛，修仙之道，有时候光靠勤快可不够，还得有点……机缘和悟性。”
他话锋一转，看似随意地问道：“老夫观你气息，根基倒是异常扎实，远胜同阶。你平日……都是如何修炼的？可有什么特别的感悟？”
他此行目的有二：一是确实对叶光达口中这个“又臭又硬”却品性不错的小家伙有些好奇；二来，也是最主要的原因，他想弄明白，一个理论上几乎断绝仙路的五行废灵根，是如何打破常理踏入仙门的，甚至隐隐感觉这少年身上似乎笼罩着一层看不透的迷雾。
当然，他也完全无法察觉到苏明宸那深藏于识海深处、已达人仙巅峰的恐怖神魂本源。
苏明宸心念电转，知道绝不能透露灵泉和媚娘的存在。
他斟酌着词语，谨慎地回答：“弟子愚钝，只是按部就班修炼宗门赐下的《引气诀》，日夜不辍。闲暇时便打理药园，观察草木枯荣，或许……或许于此中偶有所得，对灵气感应稍敏锐些。”
他这话半真半假，将修炼缓慢归咎于资质，又将根基扎实隐隐指向了与草木自然亲近的感悟。
“观察草木枯荣？” 杨云逸眼中精光一闪，抚须沉吟，“嗯……万物有灵，道法自然。你能有此悟性，倒也算难得。”
他并没有深究，似乎接受了这个说法。毕竟，修仙界奇人异事众多，偶有资质低下却因特殊感悟而踏入仙途者，也并非没有先例。
杨云逸站起身，拍了拍袍子上的灰尘，又恢复了那副乐呵呵的老顽童模样：“罢了，老夫看你也是个踏实孩子。修行之路漫长，莫要急功近利。你这五行灵根虽……独特，但未必就是绝路。上古时期，天地灵气充沛，万物竞发，或许也有类似根脚的大能存在过。好好打磨，未来如何，犹未可知。”
他作势欲走，苏明宸却猛地抬起头，那双清澈的眼眸里瞬间爆发出如同饿狼见到肥肉般的炽热光芒！他在这里埋头苦练一年，虽有媚娘指点，但媚娘毕竟失忆，许多基础细节和正统经验严重缺失。如今一位活生生的、看起来还很和蔼的丹道大能就在眼前，他岂能放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
“长老请留步！” 苏明宸一个箭步上前，几乎要抓住杨云逸的袖子，语气急切得近乎失礼，“弟子……弟子近日正在练习控火，准备尝试炼丹，有许多不明之处，恳请长老不吝指点！”
杨云逸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弄得一愣，脚步顿住，饶有兴致地回过头：“哦？你想学炼丹？说说看，哪里不明白？”
“首先是控火！” 苏明宸立刻来了精神，也顾不上什么礼数了，直接跑到丹炉前，深吸一口气，全力运转神魂与微薄法力，“长老您看！”
只见他双手虚按丹炉，神情专注。炉内，那团橙红色的光晕再次亮起，稳定地燃烧着，散发出灼热的气浪。
杨云逸原本笑眯眯的眼神，在看到这团火焰时，微微凝滞了一瞬。‘咦？这火……看似微弱，却异常凝实稳定，根基打得相当牢固，完全不像是鬼仙初期、还是五行灵根能掌控的火候！这小子，有点门道……’
他抚须点头：“嗯，基础尚可，火性稳定，可见下了苦功。不过……” 他伸出胖乎乎的手指，凌空对着丹炉虚点了几下，“你过于追求稳定，失了灵动。丹火如笔，需有轻重缓急，意念所致，火势随之。你试着将神魂之力分作九缕，如臂指使，想象在炉内勾勒符文，而非一味地‘捂热’它。”
苏明宸闻言，福至心灵，立刻尝试。起初有些手忙脚乱，火焰明灭不定，但在杨云逸几句精准的点拨下，他很快掌握了诀窍，那团橙红火焰果然开始如同活物般微微摇曳，时而收缩如豆，时而舒展如莲，操控起来明显灵动了许多！
“多谢长老！太棒了！” 苏明宸大喜过望，激动得脸色发红，紧接着又抛出一连串问题，“那……那投放药材的时机呢？弟子领取了炼制‘回气丹’的材料，这‘聚元草’、‘凝露花’和‘空青石粉’，是先放哪个？同时放还是分开放？投放时，火候该如何变化？是用文火浸润还是武火猛攻？”
杨云逸嘴角微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心想：“好家伙，这问题直接从控火跳到具体丹方和流程了？”
他耐着性子解答：“回气丹乃基础丹药，讲究循序渐进。当先投‘聚元草’，取其精元，需用中火，待其融化大半，药力将发未发之际，再投‘凝露花’，取其清露，此时需转为文火，徐徐图之，使二者药性初步交融。最后，方能投入‘空青石粉’，调和药性，此刻需再转武火，猛攻一瞬，促使诸药合一……”
他这边刚详细解释完投放顺序和火候转换，苏明宸的问题又跟连珠炮似的来了：
“原来如此！长老，那凝丹之时呢？手印该如何结？弟子看玉简上记载了三种基础凝丹印，该用哪一种？神识又该如何配合？是全力压迫还是引导融合？还有还有，出丹的时机如何判断？是药香最浓时？还是炉内光华内敛时？亦或是听到特定的丹鸣之声？”
“……”
杨云逸脸上的笑容有点僵硬了。“这小子……问题也太密了吧！从控火到投料，从凝丹到出丹，这是要把炼丹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问个底朝天啊！我怎么感觉自己不像是来“顺道看看”，倒像是被拉了壮丁，专门来给这外门小子上炼丹启蒙课的！”
他看着苏明宸那双充满求知欲、闪闪发亮、几乎要把他吸进去的眼睛，突然觉得有点头皮发麻。
“咳咳……” 杨云逸干咳两声，试图挽回一点身为长老的威严，“小家伙，贪多嚼不烂。炼丹之道，需循序渐进，一步步来。你先把控火和投料顺序练熟再说……”
“长老！” 苏明宸却像是没听到他的推脱，反而更加凑近了一步，几乎是把脸怼到了杨云逸面前，语气无比诚恳，甚至带着点可怜巴巴的央求，“弟子自知资质愚钝，无人指点，只能自己瞎琢磨。今日得遇长老，如暗夜见明灯！求长老再指点弟子一二，就一二！弟子定当铭记五内，永感大恩！”
杨云逸看着他那副“你不教我我就哭给你看”的架势，再想想他五行灵根修行不易却依旧如此好学，心中那点不耐倒也消散了，反而生出一丝哭笑不得的怜悯。
“唉，罢了罢了！” 杨云逸无奈地挥挥手，像是赶苍蝇一样，“算老夫今天出门没看黄历！碰上你这么个‘问题娃娃’！”
他最终还是没忍住，又粗略地讲解了一下凝丹手印的选择要点、神识介入的时机以及判断成丹的几种常见征兆。
苏明宸听得如痴如醉，恨不得拿个玉简当场记录下来，每一个字都反复咀嚼。
等到杨云逸终于把这一连串问题应付完，感觉比自己推演一套复杂阵法还累。他看着依旧眼巴巴望着他、仿佛还有十万个为什么在蓄势待发的苏明宸，连忙摆手：
“打住！打住！今日就到此为止！再问下去，老夫这身老骨头都要散在这儿了！” 他赶紧从袖子里摸出那块清心玉，几乎是塞到苏明宸手里，“这个你拿着！好好练习！老夫还有要事，先走一步！下次……下次有问题可以凭它来玉渺峰找我！”
话音未落，他身形一晃，比来时快了数倍，如同受惊的兔子般，“嗖”地一下便消失在谷口，连那“哈哈”的笑声都带着点仓促的意味。
苏明宸握着尚带余温的清心玉，望着空无一人的谷口，深深吸了一口气，对着杨云逸消失的方向，郑重地躬身行了一个大礼。
“多谢长老指点之恩！”
虽然他问题多了点，但这位杨长老，当真是位面冷心热、提携后辈的好人！
而远去的杨云逸，驾着遁光，回想起刚才那番“狂轰滥炸”般的求教，忍不住摸了摸鼻子，哭笑不得地喃喃自语：
“妈的，我就是闲得发慌过来瞅一眼，怎么最后成了给人当免费师父了？还是个问题忒多的徒弟！这小子……啧，五行灵根，求知欲倒旺得像个小太阳……有点意思。”
他摇了摇头，嘴角却在不经意间，勾起了一抹连自己都未察觉的、带着点期待的笑意。
青霖药园内，苏明宸已经迫不及待地坐回了丹炉前，眼神灼灼，充满了干劲。
“媚娘！你听到了吗？杨长老指点了我好多！我现在感觉思路清晰多了！我们这就开始尝试炼制回气丹吧！”
“……哼，算那老滑头还有点真本事。” 媚娘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情愿的承认。
杨云逸赠玉离去后，苏明宸在药园中又埋头准备了三天。
他将杨长老指点的控火技巧、投料顺序、凝丹要诀反反复复在脑海中演练了无数遍，自觉已烂熟于心。
然而，真当他准备开炉炼制人生第一锅“回气丹”时，面对那几株看似普通的药材和冰冷的丹炉，一种前所未有的紧张和不确定感还是攫住了他。
“先放聚元草？中火融化大半？这个‘大半’到底是多‘半’？药力‘将发未发’又是何种状态？”
“凝露花投入后转文火，‘徐徐图之’……这‘徐徐’到底要多慢？”
“空青石粉投入后猛攻一瞬，‘一瞬’是多久？万一猛过头了炸炉怎么办？”
无数个细节问题如同气泡般从他心底冒出，之前觉得清晰无比的步骤，此刻竟变得模糊而充满变数。
他越想越觉得心里没底，额角甚至渗出了细汗。
这炼制丹药，可不比练习控火，失败了只是浪费点心神，这可是实打实的药材，炼废了不仅心疼，更关键的是，他渴望通过成功炼丹来获取资源、加速修炼的希望就可能落空。
“哎呀！笨死了！在这里胡思乱想有什么用！” 识海中，媚娘看得干着急，“你不是有那老滑头给的玉佩吗？他不是说‘有什么不懂的，尽管来玉渺峰找我解惑’吗？去问他啊！”
苏明宸眼睛一亮！对啊！杨长老确实说过这话！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从怀里掏出那块温润的青色玉佩。
“可是……玉渺峰……远吗？” 他自幼在临渊城长大，入宗后一直待在药园，对北神宫各峰的位置并无清晰概念。
“管他远不远！总比你在这里瞎琢磨强！” 媚娘催促道，“赶紧去！难道你还指望那老家伙自己溜达过来再给你上课吗？”
苏明宸不再犹豫，将玉佩小心收好，仔细锁好药园禁制，便朝着记忆中云芷仙师带他入门时指点的、玉渺峰的大致方向走去。
他牢记媚娘的警告，绝不能暴露自己身怀《寒灵步》这等超凡身法。于是，他选择了最“笨”，也最不会引人怀疑的方式——徒步。
北神宫宗门范围极广，各峰之间看似云雾缭绕，实则相距甚远。从偏僻的青霖药园到核心区域的玉渺峰，直线距离何止千里！其中还要穿过数片妖兽盘踞的山林，越过几条湍急的灵溪，更要经过多处设有禁制、需要绕行或验证身份的山门关卡。
苏明宸凭借着鬼仙初期强化的体力和耐力，以及那被灵气常年滋养、远超常人的坚韧，开始了他的“问仙”之旅。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