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当第一缕熹微的晨光刺破熔岩城永恒的昏红,照亮谢家那如同蛰伏巨兽般的府邸时,一道略显疲惫与落寞的血色流光,悄无声息地落入其中。
谢倾城回来了。
少女几乎搜寻了整整一夜,动用了所有能想到的方法,甚至几次强行催动溯源追光术 ,神识消耗巨大,脸色带着一丝苍白,但那双向来冰冷的赤瞳深处,却燃烧着未曾熄灭的执着火焰。
然而,那缕至高无上的气息,在将她指引到那个乞丐身上后,就如同石沉大海,再无丝毫踪迹可循。
她刚回到自己的居所,还没来得及调息,一名神色严肃的家族执事便已等候在门外。
“圣女,族长与诸位长老已在‘血煞殿’等候,请您即刻前往。” 执事的语气恭敬,却带着不容置疑。
谢倾城心中一沉。
“绝对是......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她整理了一下略有褶皱的衣裙,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纷乱与那一丝莫名的委屈,恢复了平日里的冷傲姿态,跟随执事朝着家族核心区域的血煞殿走去。
血煞殿内,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族长谢擎天,也就是谢倾城的亲爷爷,端坐于主位之上。
他面容威严,不怒自威,周身气息如同深渊,赫然是一位 人魔后期的强者。
两侧分别坐着数位谢家的实权长老,包括昨日在场的谢焚血,他们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走进殿门的谢倾城身上,眼神复杂,有失望,有探究,更有毫不掩饰的质疑。
“倾城,跪下!” 谢擎天声音低沉,如同闷雷滚过殿宇。
谢倾城抿了抿唇,依言跪下,脊背却挺得笔直。
“昨日山谷之事,如今已传得沸沸扬扬!我谢家颜面扫地!你告诉老夫,你为何会败给那杨惊鸿?还……还当众跪地?”
谢擎天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最后一个问题几乎是咬着牙问出来的。这无疑是谢家近年来最大的耻辱!
殿内所有长老的目光都如同针尖般刺在谢倾城身上。
谢倾城猛地抬起头,赤瞳中满是难以置信和强烈的委屈,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尖锐:
“败?我怎么可能败给杨惊鸿?!爷爷,诸位长老,事情根本不是外界传闻的那样!”
她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但回想起昨日那震撼灵魂的一幕,语气依旧带着难以平复的波澜:
“当时我与杨惊鸿意境对拼,最后以杀招对决,他的‘归墟梦引’根本挡不住我的‘寂灭焚天剑’!眼看就要将他重创甚至……是有人插手!是一位……一位幻灵圣尊!”
“幻灵圣尊?” 一位长老嗤笑一声,语气充满了怀疑,“倾城,输了便是输了,找这等虚无缥缈的借口,岂不更令人耻笑?不说这世上还有没有这个至尊,就是有,幻灵法师固然地位尊崇,但何等存在会插手你等小辈的争斗?还恰好在你即将落败之时?”
“是真的!我亲眼见到的!”
谢倾城急切地辩解,她伸出右手,掌心赫然是那一小块黑袍碎片,“这是我从他衣袍上扯下的!上面残留的气息绝非寻常!还有那两头至少是地魔中期的雪狼灵兽!若非圣尊出手,杨惊鸿早已……”
“够了!” 另一位长老厉声打断,“雪狼?黑袍?区区死物,如何证明是所谓‘圣尊’?说不定是杨家事先布置的阵法或者请来的外援,故意演的一出戏,就是为了折辱我谢家!而你,竟然被这种伎俩所骗,当众跪地,才是真正让我谢家蒙羞的根源!”
“不是的!那道金光!那道轻易化解我全力一击的金光!那绝非杨惊鸿或者任何地魔境能够拥有的力量!”
谢倾城几乎是在嘶喊,巨大的委屈和被至亲之人怀疑的痛苦让她眼眶发红,但她强忍着没有让泪水流下来。
她紧紧攥着那块布料,仿佛那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
殿内陷入了短暂的寂静,只有谢倾城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长老们交换着眼神,大多仍是怀疑与不满。
他们更愿意相信是杨家耍了手段,或者谢倾城心志不坚被幻术所乘,也无法接受“神明插手”这种荒诞不经的说法。这超出了他们的认知和理解范畴。
端坐于上方的谢擎天,一直沉默地看着自己的孙女。
他看到了她眼中的委屈、倔强,以及那份不似作伪的激动。
他了解这个孙女,她高傲、固执,或许会因实力不济而败,但绝不会轻易编造如此离奇的谎言来推卸责任,尤其还涉及下跪这等奇耻大辱。
良久,谢擎天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威严,却少了几分之前的怒意:“你说……是一位幻灵圣尊插手,救下了杨惊鸿?”
“是!爷爷,千真万确!” 谢倾城如同抓住了希望,连忙应道。
谢擎天目光深邃,扫过下方一众长老,最终重新落回谢倾城身上。
“好。” 他吐出一个字,让所有人都是一愣。
“此事,我已知晓。”
谢擎天继续说道,语气不容置疑,“外界流言,不必理会。倾城,你昨日消耗过大,且回去好生休养,十日后的宗门大比,还需你为我谢家争光。”
他没有说相信,也没有说不相信。
但他选择了将此事压下,不再追究谢倾城“战败”的责任。
几位长老还想说什么,但在谢擎天威严的目光下,最终都咽了回去。
“谢……谢爷爷。”
谢倾城低下头,心中五味杂陈。
她知道,爷爷并非真的相信了什么“幻灵圣尊”,更多的,是出于对孙女的回护,是为了家族大局和十日后的比武,暂时将这件“不光彩”的事情遮掩过去。
但这已经足够了。
她站起身,再次行了一礼,默默退出了血煞殿。
走出大殿,温暖的(或者说灼热的)阳光照在她身上,却驱不散她心底的寒意和那份无人理解的孤独。
“家族不信我。”
“世人嘲笑我。”
“但我知道,我追寻的目标是真实存在的!总有一天真相!会大白的!哼!”
她紧紧握着那块黑袍碎片,贴在心口,赤瞳中的迷茫渐渐被更加坚定的光芒所取代。
“你们都不信……没关系。我会证明的……圣尊,我一定会找到您,向所有人证明,您是真的!”
她的身影在晨曦中拉得很长,孤独,却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
家族的短暂庇护,并未消磨她的信念,反而让她更加清晰地认识到,那条追寻神明的路,注定只能她一个人走下去。
是夜,月朗星稀(小世界内的破天镜模拟出的完美夜色)。
徐阳那骷髅身躯躺在床上,两个空洞的眼窝望着屋顶,确实毫无睡意。
人仙神魂精力充沛,加上白日里一番折腾,让他心绪难平。
“唉,长夜漫漫,无心睡眠……去看看我那方小天地吧。”
心念一动,神识便已沉入羊皮卷中,化作了那翩翩少年郎的模样。
小世界内果然已是另一番景象。
山川秀美,灵气氤氲,远处新扩张的土地上山脉轮廓隐约可见。
鸟语花香,生机盎然,比起外界的魔域,这里简直是世外桃源。
他信步走到那条愈发宽阔的大河边,河水清澈,波光粼粼。
忽然,河面翻涌,那颗熟悉的、长着独角的硕大蛟龙头颅探了出来,正是那条被他取名“铁头”的笨蛟。
“吼……” 铁头低吼一声,巨大的竖瞳看着徐阳,少了以往的警惕,多了几分熟稔,甚至……还有一丝讨好。
它似乎能感觉到,这片天地的变化与眼前这人息息相关。
徐阳看着它那憨傻的模样,难得起了兴致,对着它招了招手:“哟,铁头,还没睡呢?最近伙食不错啊,好像又胖了一圈。”
铁头自然是听不懂人言的,但它能感受到徐阳没有恶意,反而晃了晃大脑袋,喷出一股带着水汽的气流,算是回应。
“好好看家,以后少不了你的好处。”
徐阳笑着摇了摇头,也不再理会这懵懂的精怪,转身离去。
他又去看了看小石头和云宸及画师。
只见三人都在各自的居所外围,寻了处灵气充沛之地盘膝打坐,周身气息与这小世界的混沌神气交融,显然正在努力吸收转化,夯实根基,提升境界。
他们神情专注,对外界(包括徐阳的到来)毫无所觉。
“啧,一个个都这么用功,显得老夫很游手好闲啊……”
徐阳摸了摸鼻子,感觉有点无趣。
最后,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了那片依山傍水、被他亲手“画”出来的、属于璃梦的宫殿群。
月光下,汉白玉的基座与琉璃瓦顶泛着柔和的光泽,虽然细节粗糙,但整体气势不凡。
他悄无声息地潜入……呃,是走进宫殿范围。
其实他刚一进来,璃梦的神识就已经锁定了他。
看着他先是去河边逗弄那傻蛟,又去看望石头和画师,就是迟迟不往主殿来,璃梦仙子冰蓝色的眼眸中,不由得泛起一丝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薄怒。
“这个呆子!看望那些阿猫阿狗、石头木头,都比来看我积极?”
当徐阳终于“磨蹭”到主殿外,还试图不打招呼就直接往内殿溜时,璃梦终于忍不住了。
“站住!”
清冷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嗔意,璃梦的身影出现在内殿门口,挡住了他的去路。
她依旧是一袭白衣,清丽绝俗,但此刻俏脸含霜,显然心情不佳。
“呃……仙子,还没休息啊?”
徐阳感觉她语气生冷不由得一愣,停下脚步,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感觉自己没得罪她啊?
“你这人,好生无礼!我这寝殿,是你说进就进的?” 璃梦板着脸,故意找茬。
徐阳更懵了:“我……我就是想来……看看你。”
(他本来想说“聊聊”,但觉得不太对劲。)
“看我?我看你是闲得发慌,四处乱逛,最后才顺路走到我这里来吧!”
璃梦语气更冷,心里那股莫名的委屈劲儿上来了。
徐阳这钢铁直男,哪里懂这些女儿家心思,只觉得璃梦今天脾气格外古怪,挠了挠头:
“仙子何出此言?我……”
“出去!”
璃梦不想听他辩解,玉手一指殿外,直接下了逐客令。
徐阳碰了一鼻子灰,悻悻然地被“赶”出了主殿。
他站在殿外,看着紧闭的殿门,一头雾水。
“唉,女人心,海底针……何况还是个千年仙女。”
他叹了口气,但又不甘心就这么走了。
于是,他干脆在殿门外席地而坐,清了清嗓子,开始对着里面“喊话”:
“璃梦仙子,今日我在外面,听闻了不少魔宗的趣事,还有那六位恒古帝尊的传说,你要不要听听?”
里面毫无回应。
徐阳也不气馁,自顾自地开始讲述起来,从四大魔宗的恩怨,到谢倾城与杨惊鸿的对决,再到那六位帝君的传说与“彼岸”的秘辛……他声音平和,娓娓道来,倒像是在说书。
起初,殿内依旧寂静。但当他讲到如何借鉴魔族“幻影迷踪步”的“幻”与自身“寒灵步”的“速”相结合,以及如何将“幻心指”的精神攻击融入“戮神指”时,殿门内,似乎传来了一丝细微的动静。
徐阳心中一动,更加卖力地阐述自己的想法,同时也提出了其中的困惑:
“……想法虽好,但人族功法与魔族功法终究路数不同,属性相冲,强行融合,只怕适得其反啊……”
就在这时,“吱呀”一声,殿门被轻轻推开了一道缝隙。
璃梦清冷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趣:
“功法融合,关键在于‘意’而非‘形’,寻其本源共鸣点,以自身道基为熔炉,何须拘泥人魔之别?”
徐阳闻言,眼睛顿时一亮!这话可谓是一语中的!
他连忙起身,对着门缝拱手:“还请仙子指点迷津!”
或许是讨论功法让她暂时放下了小情绪,璃梦最终还是推开殿门,走了出来。
她依旧没什么好脸色,但终究是走到了外殿的荷花池塘边。
月光下,两人并肩立于池畔。
璃梦开始详细讲解融合不同体系功法的关键心法,涉及神魂调控、能量转化、意境统合等诸多精微之处。
她不愧是北神宫长老,见识广博,往往三言两语就能点出要害。
徐阳听得如痴如醉,将这些心法牢牢铭记于心,只觉得眼前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
聊完功法,气氛缓和了许多。
徐阳看着池中倒映的月影,忽然叹了口气。
璃梦瞥了他一眼,终于问出了憋在心里的话:“你……你那具肉身,为何会……消瘦至此?”
她记得上次见他,徐阳少年神魂,虽不魁梧,也绝非凡俗,但看他肉身怎会变成那般消瘦模样?
当时只看到他一直的背影,并未细看前面。
“啊?她没有发觉我变成了骷髅架子?”
徐阳转过头,看向璃梦在月光下愈发清丽绝伦的侧颜,那双冰蓝色的眼眸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他心中微微一动,一种从未有过的、想要倾诉的冲动涌上心头。
但他那些真实的经历——太初天地炉的冲击、混沌归元葫的护主、险死还生的改造——太过惊世骇俗,一时间不知从何说起。
于是,在一种莫名的情绪驱使下,他凝视着璃梦的眼睛,用他那少年神魂所能发出的、最温柔也最真诚的语气,轻声说道:
“其实,是想你……想的。”
这句话,没有任何华丽的辞藻,甚至带着点老套。
但配合他那无比认真的眼神,和之前探讨功法时建立起的微妙氛围,竟产生了一种奇异的感染力。
璃梦仙子,这位修行千年、道心坚定的北神宫长老,听过无数阿谀奉承,见过无数天才俊杰,却从未有人对她说过如此直白……又如此“荒谬”的情话!
关键是,她看着徐阳那双清澈的眼睛,感受着那话语里毫不作伪的真诚,她那颗冰封了千年的芳心,竟然……不争气地激烈跳动加速!
一抹极淡的红晕,悄然爬上了她如玉的脸颊,在月光下几乎微不可察。
她迅速别过脸去,看向池塘,声音带着一丝强装的镇定与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慌乱:
“胡……胡言乱语!谁要你想!再敢乱说,我便……便不再理你!”
说完,她几乎是逃也似的,转身快步走回了内殿,“砰”的一声关上了殿门。
留下徐阳一个人站在池塘边,看着那紧闭的殿门,骷髅脸上露出了一个混合着茫然、无辜和一丝……得了便宜还卖乖的笑容。
“这……算是信我了?不行,我得赶快恢复肉身才行!”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