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十三的脚步看似随意,却总能在荒草蔓生、崎岖难行的山野间找到最省力的路径。
他走得不快,恰好让沈星魂能勉强搀扶着孤狼跟上。
阳光穿过稀疏的林木,在他们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孤狼大部分重量都压在沈星魂身上,他紧闭着唇,脸色在“回天散”的药力与沉重伤势的拉锯下,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潮红与苍白交织的颜色。
那灰色陶罐被他紧紧攥在手中,仿佛那是唯一能抓住的实物。
韩十三的“回天散”药性确实霸道,所过之处,经脉如同被烈火灼烧后又浸入冰泉,剧痛与奇异的舒坦感诡异并存,但效果也显而易见。
他至少还能保持清醒,甚至能感觉到一丝微弱的内力正在艰难的重新凝聚。
这药,绝非寻常。
沈星魂已是香汗淋漓,内力枯竭带来的虚弱感阵阵袭来,但她咬牙坚持着,目光不时警惕地扫过前方韩十三那看似毫无防备的背影,又担忧地看看身旁呼吸粗重的孤狼。
止戈令、神秘丹药、莫测的武功……这个韩十三,到底是什么人?
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她心中疑虑重重,却也知道,此刻除了跟随,别无他法。
约莫行了一个多时辰,日头偏西。
韩十三带着他们拐入一条极其隐蔽的山缝,两侧岩壁高耸,仅容一人通过。
穿过狭窄的缝隙,眼前豁然开朗。
这是一处隐藏在山腹中的小山谷,面积不大,却别有洞天。
谷中温暖如春,与外面的萧瑟秋意截然不同。
最引人注目的是谷底那片开垦整齐的药圃,里面种植着许多沈星魂都叫不出名字的奇异花草,有些散发着淡淡荧光,有些则形态古怪,颜色艳丽。
药圃旁,有几间以原木和茅草搭建的简陋屋舍,看似随意,却与周围环境浑然一体。
“到了。”
韩十三停下脚步,回头看着相互搀扶、狼狈不堪的两人,脸上又挂起了那标志性的懒散笑容。
“寒舍简陋,但胜在清静,狼王的爪子暂时还伸不到这里。”
他将两人引入最大的一间木屋。
屋内陈设简单,一床一桌一椅,还有一些晒干的草药挂在梁上,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混合的药香。
“这里有些清水和干净布帛,”韩十三指了指屋角的一个木架,“沈姑娘,他的外伤,就劳烦你了。内伤嘛……”
他看了一眼孤狼,“‘回天散’每日一次,每次一钱,温水送服。能否熬过去,看他的造化。”
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孤狼的死活与他并无太大关系。
沈星魂默默点头,先将孤狼小心地扶到那张铺着干草的床铺上躺下。
孤狼一沾床铺,强撑的意志似乎终于到了极限,眼皮沉重地合上,陷入了一种半昏半睡的状态,但握着饮血刀和药罐的手,依旧没有松开。
沈星魂不敢怠慢,立刻开始处理孤狼的外伤。
她用清水小心地清洗着他左肩和腰腹间狰狞的伤口,看着那翻卷的皮肉和泛着的青黑色,心头阵阵发紧。
她动作轻柔而熟练,重新上药,包扎。
整个过程,韩十三就抱臂倚在门框上,安静地看着,目光偶尔扫过孤狼苍白的脸和那柄暗红的饮血刀,眼神深邃,不知在想些什么。
待沈星魂处理完毕,已是满头大汗,几乎站立不稳。
韩十三不知从何处拿来一个粗瓷碗,里面是清澈的泉水。
“喝点水,休息一下。隔壁屋子你可以用。”他将碗递给沈星魂。
沈星魂接过,道了声谢,小口啜饮着甘甜的泉水,感觉透支的身体恢复了一丝力气。
她看着韩十三,终于忍不住再次问道:“韩……韩先生,你屡次相助,究竟为何?止戈令又为何会因我们而出?”
韩十三笑了笑,走到窗边,看着外面药圃中那些在暮色下微微摇曳的奇异花草。
“我说了,看狼王不顺眼。这个理由不够吗?”
他顿了顿,语气稍缓,“至于止戈令……它出现的时机,自有其道理。”
“或许是因为狼王此番所为,已触及了某种底线。又或许,”他回过头,目光落在沈星魂脸上。
“是因为你们身上,有‘止戈’的价值。”
“价值?”沈星魂蹙眉。
“比如,探寻真相的勇气,或者说,”韩十三视线转向床上昏睡的孤狼,“打破棋局的变数。”
他不再多说,伸了个懒腰,“好了,我也该去照看我的那些花花草草了。”
“你们自便,只要别乱碰谷里的东西,这里很安全。”
说完,他竟真的转身离开了木屋,哼着不成调的小曲,走向那片药圃。
沈星魂看着他消失在暮色中的背影,心中的迷雾非但没有散去,反而更浓了。
这个韩十三,说话云山雾罩,行事莫测高深,但不知为何,她潜意识里却觉得,此人似乎并无加害之心,至少目前没有。
她走到床边,探了探孤狼的脉搏,依旧微弱,但比之前平稳了一些。
“回天散”和她的外伤处理,似乎暂时稳住了他的情况。
她稍稍安心,强烈的疲惫感袭来,她便在床边的地上坐下,背靠着床沿,也沉沉地睡了过去。
夜深人静,山谷中唯有虫鸣唧唧。
床上的孤狼忽然动了动,睁开了眼睛。
他并没有真正沉睡,武者的本能和身处陌生环境的警惕,让他始终保持着一线清醒。
屋内没有点灯,只有清冷的月光从窗户纸透入,勾勒出屋内简陋的轮廓。
他能听到身旁沈星魂均匀而轻微的呼吸声,能感受到她身上传来的、令人安心的淡淡药香。
他轻轻坐起身,伤口依旧疼痛,但那种虚弱无力感减轻了不少。
他低头看着手中的灰色陶罐,又看了看枕边的饮血刀。
韩十三……止戈令……回天散……
这一切,都指向一个可能——韩十三,或者说他背后的“止戈”之力,与狼王并非一路,甚至可能是敌对。
他们关注自己,是因为自己是狼王“棋局”中的“变数”?
那所谓的“脉”,山河社稷图的秘密,葬魂谷……是否也与这“止戈”有关?
他正沉思间,窗外极远处,隐隐约约,似乎传来了一阵极其缥缈、若有若无的笛声。
那笛声诡谲幽怨,不成曲调,仿佛夜枭的哀啼,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诱惑,穿透沉沉的夜色,传入谷中。
孤狼眼神骤然一凝!这笛声……他听过!
在很多年前,在狼王身边,他听过类似的笛声,那是用来召唤、或者说……控制某些特殊“东西”的!
这声音,并非冲着他们而来,方向似乎是……葬魂谷?
狼王,他到底在葬魂谷做什么?
这诡异的笛声,又意味着什么?
孤狼的心,沉了下去。
他感觉到,一张更大、更无形的网,正在缓缓收紧。
而他和沈星魂,似乎正不知不觉地,走向这张网的中心。
他看了一眼身旁熟睡的沈星魂,月光下她的侧脸宁静而美好。
他轻轻握紧了饮血刀。
无论如何,他必须尽快恢复实力。
只有力量,才能在这越来越凶险的迷局中,搏得一线生机。
(第一百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