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主任!您给评评理!”王小明脸气得通红,声音都变了调,
“他运来的这批山货,面上是好的,底下全是他妈压烂发霉的!我按规矩拒收,他……他就要动手!”
那司机是合作社外围车队的老人,叫赵老四,仗着资历老,平时就有点混不吝。
他一把推开王小明,唾沫星子横飞:
“小逼崽子!给你脸了是吧?毛没长齐就敢卡老子的货?
这车货耽误了,赔掉裤子你他妈都赔不起!知道这货是给谁的吗?”
张大山“腾”地站起来,眉毛立得像两把刀,拳头捏得嘎巴响:
“赵老四!你他妈跟谁充大爷呢?!”
陈望却再次抬手拦住了张大山。他没急着发火,反而慢悠悠地走到王小明身边,帮他理了理被扯坏的棉袄袖子,轻声问:
“小明,合作社白纸黑字定的规矩,是贴在墙上当画看的?”
王小明看着陈望平静的眼神,像是找到了主心骨,胸膛一挺,带着哭腔喊道:
“不是!规矩就是规矩!烂货就是不能收!”
“听见没?”陈望这才将目光转向赵老四,眼神很平淡,既没愤怒也没威胁,但赵老四被这眼神一扫,嚣张气焰莫名矮了半截。
“老四,规矩定了,就是让人守的。
你的货不行,按规矩,扣你这趟运费,赔偿仓库的损失。再闹,”
陈望顿了顿,语气依旧平稳,
“以后合作社所有的运输线,你,和你那帮兄弟,就都别想沾边了。我说到做到。”
赵老四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他看看面无表情的陈望,又看看旁边虎视眈眈的张大山和那个擦枪的冷面煞神,最后梗着脖子,悻悻地啐了一口:
“行!陈望,你牛逼!我认栽!按规矩办!”
说完,灰头土脸地走了。
王小明看着陈望,眼泪终于没忍住掉了下来,不是委屈,是激动和一种被认可的狂喜。
陈望拍了拍他瘦削的肩膀,语气带着点复杂的意味:
“小子,骨头够硬,是块好料。记住了,今天你能为一个仓库守规矩,明天就能为更大的家业守底线。
要是连咱们自己都不拿规矩当回事,那跟对面那艘快要烂了龙骨的大船,又有啥区别?”
处理完这插曲,陈望感觉心里那股无名火反而烧得更旺了。
他重新踱到地图前,手指划过冰冷的图纸,从北方的冻土荒野,一直落到南边那片象征着未知与希望的蔚蓝海域,最终死死钉在那个叫“虹港”的小点上,仿佛要把它钉穿。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办公室里只剩下炉火的噼啪声和李秀兰轻轻放下茶杯的声响。她默默递过来一杯刚沏好的、浓得发苦的酽茶。
陈望接过茶杯,滚烫的杯壁熨帖着掌心,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哥几个,”他环视着眼前这几位一路摸爬滚打过来的伙伴,
“咱们不能光指着北边这棵看着枝繁叶茂,内里却可能被蛀空的大树吊死了。得趁着树还没倒,给自己找个能遮风挡雨的避风塘。”
他看向李秀兰,眼神带着托付:
“秀兰姐,咱们的家底,得想办法往南边挪挪窝了,鸡蛋不能全放一个篮子里。”
又看向张大山,语气带着调侃和信任:
“大山,往后你这拳头,可能不光要对付陆上的车匪路霸,还得琢磨怎么在海上不被风浪拍晕了头。”
最后,目光落在雷钢身上,变得无比凝重:
“老雷,咱们的地盘要往外扩了,四面八方都是眼睛。
你这把‘快刀’,得磨得更亮,看得更远才行。”
他仰头将杯中苦涩的茶水一饮而尽,仿佛咽下了所有的犹豫和不安,把空杯往桌上重重一顿:
“给伊万那家伙写密信!用最快的渠道!”
陈望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告诉他,我这‘小舢板’上掌舵的,想跟他后面那艘‘大船’上,真正能拿主意的将军,好好唠唠!
问问他们,有没有胆子,跟咱们一起,在东南边那片热闹的海上,圈一块属于咱们自己的避风塘!”
窗外,北风还在不知疲倦地嚎叫着,但炉子里,一块新添的、带着松油香的木柴,正爆出一团明亮的火焰,噼啪作响,驱散着满室的寒意与阴霾。
边境哨所的密室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和烟草的焦油味。
瓦西里·伊万诺维奇·彼得罗夫将军比陈望想象中要苍老许多。
他穿着一件褪色的将军便服,肩章已取下,但领口依旧扣得一丝不苟。
那双曾经洞察战场的灰蓝色眼睛深陷在眼窝里,此刻正直直地盯着陈望,像两潭结了薄冰的西伯利亚湖泊。
“陈,”将军的汉语带着伏尔加河畔的口音,他推过来一个木盒,上面刻着镰刀锤子的徽记,
“伊万说,你对我们粗劣的液体面包情有独钟。这是莫斯科酒厂的特供,比你在边境喝到的垃圾强得多。”
陈望双手接过,触手是冰凉光滑的木质感。
他微笑着奉上自己的礼物——一套用锦盒装着的薄胎瓷茶具,釉色温润如玉。
“一点心意,希望夫人喜欢。听说索菲亚女士对东方艺术很有研究。”他刻意提到了将军夫人的名字,这是伊万提供的情报。
将军古铜色的脸上肌肉微微抽动了一下,没有接话,而是划亮一根火柴,点燃了桌上的马合烟。
烟雾升腾,模糊了他眼底的情绪。
“研究?”他吐出一口烟圈,声音低沉,
“现在莫斯科的风向,比索菲亚研究的抽象画还要让人看不懂。
安德烈,那只,最近胃口好得很。我的老战友,科斯季科夫,上周刚从乌克兰军区司令的位置上被退休,现在大概在勘察加陪企鹅散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