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璃那句“人妖殊途，正邪不两立”，像一块冰冷的巨石砸进水里，激得林玄心头火起，也让他身后的苏九儿浑身一颤，脸色更白。
“正邪？仙子，你哪只眼睛看见她作恶了？”林玄压下心里的紧张，尽量让声音听起来镇定，但话语里的不服气却掩藏不住，“就因为她身上有妖气，就是邪？就是恶？这跟看一个人穿着打扮就断定他是好人坏人有什么区别？”
他张开手臂，把虚弱的苏九儿护得严严实实，迎着姜璃那能冻死人的目光，语速加快：“她叫苏九儿，是青丘狐族不假！但她是因为在族里主张改革那些老掉牙的、甚至有点邪门的修炼法子，触怒了守旧派，才被自己人追杀，重伤逃到这里的！我遇见她的时候，她就剩半口气了！我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姜璃握剑的手稳如磐石，剑锋泛着的寒光刺得林玄眼睛疼。她的声音没有丝毫波动，如同在陈述一个亘古不变的真理：“妖性本恶，嗜血混乱，此乃天道常理。纵有一时伪装，终难改其本性。你救她，无异于纵虎归山，他日必遭反噬。”
“妖性本恶？”林玄简直要被这套说辞气笑了，“仙子，你这话就太绝对了吧？人里面还有杀人放火的恶棍呢，难道就能说人性本恶？好坏得看具体做了什么，而不是看出身吧？苏姑娘这一路逃难，可有伤过一个无辜之人？没有吧！反倒是你们这些名门正派，一口一个斩妖除魔，不分青红皂白就要打要杀，这跟恶霸有什么区别？”
这番离经叛道、几乎是指着鼻子骂正统修士的言论，让姜璃清冷的眸子里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情绪波动——那是震惊和愠怒。她自小在青云宗长大，聆听的都是降妖伏魔、护卫正道的教诲，何曾听过如此“大逆不道”的言论？这简直是对她十几年认知根基的猛烈冲击！
“强词夺理！”姜璃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被冒犯的冷厉，“人族纵有败类，亦知礼义廉耻，可教化引导。妖族茹毛饮血，以力为尊，其恶根植于血脉，如何能相提并论？与妖为伍，便是自甘堕落，违背人伦天道！”
“天道？人伦？”林玄也豁出去了，梗着脖子反驳，“天道要是规定妖族天生就该死，那还生出灵智干嘛？直接当野兽不就完了？再说了，修炼之道，难道就只有一条路可走？你们名门正派的路是路，别人摸索出来的、哪怕是歪路，只要不害人，就没存在的资格？这叫哪门子的天道？这叫垄断！是霸道！”
他越说越激动，想起了自己练“瞎几把砍剑法”被沈墨鄙视，想起了苏九儿因改革想法被追杀，一种同为“异端”的愤懑涌上心头：“法无正邪，惟人所用！ 刀子能杀人也能救人，关键看握在谁手里！妖力灵力，说到底都是力量，用在正道就是正，用在邪道就是邪！一棒子全打死，不是蠢就是坏！”
“放肆！”姜璃厉声喝道，周身剑气勃发，空气仿佛都凝结成了冰碴，压得林玄几乎喘不过气。她显然被林玄这番“歪理邪说”彻底激怒了。两种截然不同的理念，在这破败的道观前激烈碰撞，如同水火不相容。
林玄的话，像一把重锤，狠狠敲击在姜璃坚固的道心上，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混乱和……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动摇。但她多年所受的教育和宗门戒律，像铜墙铁壁一样守护着她的认知，让她无法接受这种“荒谬”的观点。
就在气氛紧张到极点，姜璃的剑似乎下一刻就要完全出鞘的瞬间——
一只冰凉的手，轻轻搭在了林玄因为激动而紧绷的手臂上。
是苏九儿。
她强撑着从林玄身后挪出半步，脸色苍白得透明，身体还在微微发抖，但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却异常清澈和坚定地看着姜璃。她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声音虽然微弱，却清晰地传入了在场每个人的耳中：
“姜仙子……林大哥所言，或许惊世骇俗，却是我心中所想。我苏九儿，虽为妖族，却从未以此为由伤及任何无辜生灵。”
她顿了顿，目光坦诚地迎向姜璃冰冷的视线，一字一句，郑重地说道：
“若你仍不信……我苏九儿，愿以自身妖魂起誓：自开启灵智至今，未曾害过一条人命。若有半句虚言，愿受妖火焚魂，永世不得超生！”
妖魂起誓！
这四个字，如同惊雷，在寂静的山坡上炸响！
对于妖族而言，以妖魂起誓是最高也是最残酷的誓言，直接关联本源，一旦违背，誓言中的惩罚必将应验，绝无侥幸！
苏九儿的话音落下，空气中那凌厉的剑气似乎凝滞了一瞬。
姜璃握着剑柄的手，微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那双冰封的眸子里，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怔忪和难以置信。
她死死盯着苏九儿那双清澈见底、不带丝毫躲闪的眼睛，又看了看一旁紧张得额头冒汗、却依旧挡在前面的林玄。
一个愿意以妖魂起誓证明清白的妖？
一个宁愿违背“正道”也要保护妖族的人？
这一切，与她从小被灌输的“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信念，产生了剧烈的冲突。
她的剑，第一次，没有立刻斩下去。